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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逊评论:近代泰国的“外交奇迹”

人民网海南视窗特约评论员:廖逊
  
  在近代亚洲,始终没有沦为殖民地的国家只有三个——日本、中国和泰国。如今海峡两岸的历史教科书,都对李鸿章“以夷制夷”的弱国外交不以为然,可泰国恰恰就是运用了这一策略,在周边四邻统统灭亡之后,继续与西方列强周旋,居然保全了国家独立。和中国一样,泰国也是半殖民地,远不及日本自强于世界民族之林,甚至跻身列强,异变成为亚洲远近邻国最凶恶的侵略者。
  
  著名思想家李慎之先生认为,世界的全球化进程从“地理大发现”便已开始。1565年西班牙占领菲律宾,开始了长达300年的殖民统治。几乎与此同时,葡萄牙控制了马六甲海峡,西葡两国多次入侵文莱,当时泰国的阿瑜陀耶王朝还在忙于应对缅甸入侵。对缅战事结束之后,才发现葡萄牙人的势力早已进入泰国。所幸西方尚未开始工业革命,西葡的征伐兴趣仅限于海上交通要道,对于不在交通要冲的泰国,近乎不屑一顾。反之倒是泰国君主,为了从海上易货贸易和文化交流获得到好处,主动选择了对外开放。无论中国还是日本,都不曾有如此英明的决断。
  
  一经实行对外开放,泰国君主很快就发现,17世纪新崛起的荷兰与葡萄牙不和,便主动发展对荷友好关系,引导荷兰势力进入泰国,对抗制衡葡萄牙。为此,泰王国竟遣使西行,远渡重洋访问荷兰,成为泰国“以夷制夷”外交的开端。等到荷兰取代西班牙和葡萄牙,成为海上霸王时,泰国那莱王马上转换新的对策,找到正在向印度支那扩张的法国。他不仅主动应允法国在王宫以外任何地方,自由地传播天主教,还主动向法王路易十四表示,自己也有意皈依天主教!那莱王的这招还真灵,不仅让法国人抵消了荷兰势力的重压,还使泰国成为当时东南亚的贸易中心,获取了巨大的商贸利益。
  
  不过商贸利益虽然丰厚,天主教势力的扩张却损害了佛教僧侣的利益,而佛教毕竟是泰国的立国之本。所以那莱王一死,开放政策便寿终正寝。将近两个世纪之后,取代阿瑜陀耶王朝的曼谷王朝,再度实行对外开放。而这次开放是被迫的开放,与中国、日本相同。此时西方列强已经完成工业革命,需要稳定的原材料供应地和产品倾销市场,殖民扩张行为有了实实在在的经济动力,开始瓜分世界。
  
  辽阔的印度次大陆和马来亚已经是英国殖民地,越南、老挝、柬埔寨即将成为法国殖民地,菲律宾先是西班牙的、后来又成为美国的殖民地,印度尼西亚已经是荷兰的殖民地。泰国君主原本希望自己的宿敌缅甸,能在抵抗英国殖民主义者斗争中多挺几年,不料缅甸很快就沦为殖民地。周边所有的国家个个灭亡,统统变成了西方殖民地的汪洋大海。泰国作为独立孤岛,不开放也得开放,此时要想维持独立,只剩下最后一招——“以夷制夷”。
  
   1855年英国驻香港总督鲍林,强迫泰国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英暹条约》。此时在位的曼谷王朝君主,是精通英语的蒙固王,为了防止英国独吞,他1856年同法国、美国,1858年同丹麦,1859年同葡萄牙,1860年同荷兰,1862年同普鲁士都签订了类似的条约。其意义在于,与其丧权辱国于一家,不如丧权辱国于多家,让多家之间相互制衡,谁也不愿别家独吞而损伤自已,就能保全泰国的独立。把“以夷制夷”玩到这等程度,为驱一狼而引多狼入室,宁为瓦全决不玉碎,远远超过了李鸿章“三国还辽”和《中俄密约》,竟然不仅能得时人谅解,还受后世史家一致赞誉。
  
  蒙固王1867年给泰国驻巴黎的使节素里旺•瓦耶瓦达那的信中说:“像我们这样一个不大的国家,两三面都被强国包围,有什么办法呢?……唯一能真正保护我们的武器只有我们的一张嘴和充满着健全思想与智慧的一颗心。”走笔至此,本人不禁怆然:小小泰国就是这样顽强地保全着独立!越王勾践不过如此了。
  
  即使如此,西方列强仍然步步紧逼,英法两国左右夹击,泰国国王实际控制的,只剩下极其狭小的空间。此时在位的,是被后世史家尊为“大帝”的朱拉隆功王。他说:“我们是一个小国,人力有限,不能与列强进行战争,必须八面玲珑与人无争,不能过分亲近某一个强国,亦不可过分疏远某一强国。”他终于成功地在1896年,使英法签约共同维护泰国独立,成为两国势力的缓冲地带,也就成为东南亚唯一的独立国家。后世史家认为,这是泰国外交史上的伟大胜利。
  
  朱拉隆功就是在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空间,开始了现代化改革。他1868年即位时年仅15,因尚未成年由国家政务委员会摄政,继续完成教育。他精通英文、梵文、泰文和巴利文,自幼受西方文明熏陶,游历欧洲多国,后在位37年,完成了高难度的全面改革。废除了奴隶制和封建人身依附关系,改革国家行政管理制度,实行君主立宪,开设议会,实行责任内阁制,废除封爵授田、改为薪傣制,把王室财产与国库分开、王室预算与国家预算分开,整顿财政金融,统一发行货币,全国划分18省,政权层层到乡,制定西方式的刑法、民法和商法,改行义务兵役制,建立陆军和海军院校,发展现代交通通讯,兴办邮电事业,建立第一条铁路,创办第一所世俗学校、结束寺院垄断教育的历史,创办多种专业技术院校,等等。他受到泰国人民世世代代的怀念,尊为“朱拉隆功大帝”。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朱拉隆功严守中立,泰国的外交策略是“明白保身、见风使舵”,直到1917年美国参战局势明朗,才向同盟国宣战,巧取战胜国地位,废除对德不平等条约,没收德在泰财产,又加入了国际联盟。
  
  相比之下,二战就不那么容易混过去了。日本威胁近在眼前,各方利益难以平衡。此时国内民粹主义盛行,民众普遍主张借助日本驱逐英法,这种目光短浅的亲日情绪,极大地制约了国家决策,导致泰国在二战“站错队”,沦为日本帮凶。好在政坛还存有一支在当时最“不得民心的”亲美派力量,在日本战场失利后转暗为明,走上前台,其实“亲日”首相本人早就向总参谋长交底:“哪一方在战争中溃败,哪一方就是我们的敌人。”等到1944年局势明朗,“亲日”内阁总辞职,“亲美”内阁上台,亮出反日亲美旗号,才使泰国在美国的帮助下,逃脱了罪名。当了轴心国却没按战败国制裁,这是泰国“以夷制夷”政策创下的又一奇迹,却又留下了历史的污点。
  
  二战后,亚非国家民族解放运动势不可挡,周边邻国纷纷独立,泰国的“以夷制夷”外交,才逐渐演变成今天的“大国平衡”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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