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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首白话诗写于何时?

胡适发表在1917年2月号《新青年》上的《两只蝴蝶》(原题《朋友》),“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被许多文学史家、诗论家、诗人尊奉为“中国第一首白话诗”。尊奉人数是如许之众多,以至于“第一首白话诗”云云俨然成为一条妇孺皆知、颠扑不破的文学常识。
其实,这“第一首白话诗”的桂冠,不过是国人好夸诞习性的一个例子。因为,只要稍微动用一下我们自己的脑子,不人云亦云,很容易看出其中的漏洞:
首先,如果说“白话”就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讲的话,那么,它自古就有,既非始于民国,亦非始于“五四”。自然,用白话写作诗歌,也不始于民国,不始于“五四”。“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大序》)。咏歌就是做诗。自从人类有强烈的感情需要表达,需要宣泄的那一天起,就有了诗歌。中国人不可能等到民国,等到“五四”,等到1916年8月23日(胡适先生做《两只蝴蝶》的那一天),才有“嗟叹之不足”的感情需要表达,需要宣泄。中国诗歌的历史,少说也有三四千年了。
其次,如果说“白话”是指现代汉语(普通话)的书面形式,那么,白话也并非一夜之间突然从石缝里蹦出来的东西,它至少可以追溯到元明清,追溯到唐宋。从语言上讲,明清的小说民歌,元朝的散曲小令,唐宋的宝卷陶真,都得算是白话。这其中,有许多句子,无论是语法,还是词汇,跟今天的普通话都没有什么区别。比如说,唐初有个名叫王梵志的诗人(比李白杜甫还要早一些),专门用白话写诗,人称“白话诗人”。他的诗,“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谁能说,它们不是白话诗呢?再者,胡适先生自己的《白话文学史》,也把中国白话诗追溯到了汉朝的民歌,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如果将“白话”作最狭义的理解,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下令推广的“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那么,胡适的年代,它尚未定型。第一首白话诗,最早也得是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那一刻之后的事情。
文言、白话的界线,从来就不清楚。我认为,诗歌以及其他一切体裁的文学作品,根据语言划分为文言、白话,实际上不过是阶级斗争思想的一种投射。王梵志、王老九写白话诗,王维、王昌龄写文言诗,四个人都姓王,但因为他们身份地位即阶级成分不同,写诗用的语言也有语言(语体风格)上的差异。“文言诗”从东汉写到明清,写了一千多年,中间唐诗宋词的成就,举世瞩目,凭什么说文言文是一种僵死的语言呢?它分明活得很滋润,很长命。文学作品,从语体上进行分类,不如从品质(好坏优劣)上进行分类。
按照文言白话分野始于汉朝的常见说法,汉朝以前的文学作品,大致也都是白话文学。因此,最早的诗歌,也都是白话诗。例如,逯钦立先生辑校的《先秦诗》,排列在最前面的那两首,《弹歌》和《击壤歌》,就都是白话诗。“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砍来竹子,连接竹子(制作成捕捉野兽的器具,例如弶),飞起泥土,逮到野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太阳出来去劳作,太阳下山回家休息。挖了水井喝水,耕田种粮吃饭,天王老子跟我有什么相干!多么质朴直接、通俗易懂的话语。
从诗歌内容看,上述《弹歌》《击壤歌》是相当古老的了,反映的都像是石器时代人类的生活情形。但是,从文献记载的先后上说,我认为,我国最早的诗歌应该是殷商甲骨文中的“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卜辞通纂》375)这首诗不但时代早,影响也十分巨大。汉代乐府古诗《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北朝民歌《木兰辞》“东市买鞍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杜甫《杜鹃》“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龚自珍《行路难》“东山猛虎不吃人,西山猛虎吃人,南山猛虎吃人,北山猛虎不食人,漫漫趋避何所已?”都跟它一脉相承。
                                                   2012-5-18

[丁启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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