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天舒
近期,一部特赦法令在泰国再次引发“红衫军”与“黄衫军”之间的对立。所谓“红衫军”是泰国前总理他信的支持者,“黄衫军”则由他信的反对者们组成,而这部特赦法令则被认为是为流亡海外的他信回国铺路,从而引发了双方的新一轮冲突。冲突从示威开始,在11月30日首都曼谷郊区拉加曼加拉体育场附近的集会冲突及12月1日反对派冲击总理府之后进一步升级。为了避免暴力,英拉政府对示威的反应比较克制,在示威者冲击政府部门时并没有派遣警察。当政府大楼和警局总部被攻击时,英拉政府虽然派出了警察,但对催泪瓦斯等的使用进行了限制。尽管如此,截至12月3日,泰国警方称由示威引发的冲突已造成4人死亡,上百人受伤。
“黄衫军”和“红衫军”近几年来一直是泰国政治舞台上的重要角色,自2006年9月他信政府被军事政变推翻以来,亲他信的“红衫军”与反他信的“黄衫军”之间的斗争和冲突便持续不断。一方面,泰国的上层和中产阶级希望终结他信家族在泰国的权力及对泰国政局的遥控；而另一方面,农村地区的穷苦人士则持相反态度,包括很多城市的工人阶级也支持他信,因为他们从他信所推行的免费医疗等相关政策中获益。现今的泰国总理英拉是他信的妹妹,她被普遍认为是他信在泰国国内的代理人。因此,前总理他信及其相关政策依然是此次冲突的核心。
在持续不断的斗争中,泰国政坛风云变幻,很少有政府能够顺利任满四年。据统计,自1932年泰国实行君主立宪制以来,泰国政坛已经发生过近20次政变。社会裂痕在政变与动乱之中持续加深,泰国经济严重受挫,很多跨国公司已考虑退出泰国,转而在政治环境相对较为稳定的越南、柬埔寨等国找寻机会。
作为东南亚唯一没有被殖民过,且第一个引进西方民主制度的国家,泰国政坛的乱局让很多民主主义的研究者大为惊异:在这个民主国家中,通过合法选举上台的总理因无法得到合法性的承认而被反对派称为“非法”政权；政治发展不是被政治理念所主导,而是充满了偏见和个人偏好；解散国会、重新大选本应是执政政府最后的合法、合理的解决办法,却再次被反对派所抵制；反对派甚至开始在曼谷创建一个平行于现政府的新政府,尽管这并不合法。在民主研究学者,尤其是西方民主学者看来,这种情况本不应在民主国家发生。他们将之称为“民主的失灵”。
泰国的红黄之争看起来的确是一场围绕民主而产生的争斗。红衫军一方认为选举就是民主,在冲突发生后英拉宣布解散国会、重新大选,因为再次进行选举的话他信一系极有可能再次当选；另外一方的民主党虽将“坚定坚持民主、自由、透明和公众参与原则”作为自己的宣传纲领,却倾向于杯葛重新大选,因为重新大选的话,他们极有可能依然会是输家。尽管双方均将自己的形象打造为民主的代言人,但在泰国政坛,民主却成了政治算计的一种工具,双方的利益矛盾被民主外衣所掩盖,所谓的民主名存实亡。
因此,简单将泰国的种种动荡视为“民主的失灵”或许不够准确,因为所谓泰式民主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适合于本国发展环境的民主,这种民主是畸形的。
首先,民主的基础应该体现为对法治的尊重。但在泰国却缺乏这种对法治的信仰,动辄采用静坐、示威、游行等极端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导致政府频繁更迭。
其次,民主天然体现着一种妥协与宽容。达成共识必然需要一方或是双方的妥协,民主本身就具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但在泰国的政治争端之中很难看到妥协,一旦部分民众的利益诉求得不到满足,政局便迅速滑至冲突的边缘。
再次,民主体现着对政府与民众双方的限制,但在泰国,受限制的却只有政府一方。在此次冲突中,民众冲进总理府和国家机关,本身都是违法的行为。虽然民主同时保障少数人的权益,但不可能政府的每个政策都让每个公民获益。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民众的利益得不到满足,街头政治便成为一种周期性发生的常态。
这种畸形民主的产生主要源于泰国政治制度与政治文化两方面的缺陷。在政治制度方面,泰国议会政治凋敝,没有起到本该有的调节和平衡作用,反而成为各党派之间竞争的舞台；司法制度也没有起到调节纠纷的作用,反而增加了党派间的积怨；泰国国王与军队势力强大,导致民选政府缺乏合法性,民主规则形同虚设。这些政治制度层面的问题无法得以解决的话,即便按英拉所提重新选举,依然只会造成民众的进一步分裂,而这是无益于政治僵局破解的。在政治文化方面,泰国缺乏一种能为民主政治作出铺垫的成熟的政治文化。庇护制文化在泰国的很多农村依然根深蒂固,即政府用财富、政治权力等去帮助穷人,后者因而就成为其附从或被保护人,他们向政府提供支持。对此,反对派就曾指责英拉政府把国家政策和国家财政当作收买人心、买选票的本钱。
在泰国民主的制度性缺陷之下,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内,每个经过选举合法上台的政府都将无法摆脱乱局的威胁,“红衫军”与“黄衫军”、执政党与反对派之间的矛盾仍将难以和解。英拉在泰国北部和东北部的农村中大受支持,而反对党的影响力则主要在曼谷和泰国中部,二者分别代表不同的阶级利益。倘若他信影响下的英拉政府继续在选举中获胜,反对派必将对此进行坚决抵制；而反对派的应对是建立不经选举的人民委员会,这也不会被“红衫”们所认可,更遑论这个委员会本身还仅限于一个构想,缺乏细节上的支持。因此,如果上述缺陷不加以弥补,现有的矛盾将会促使国家走向进一步的分裂。可想而知,在这种畸形民主下,选举、危机和政变将组成泰国政坛无法走出的怪圈。
(作者单位: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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