慑于武力威胁,“红衫军”终于在军方大规模动武之前选择了投降,领头的集体自首,跟从的遣散回乡,大有树倒猢狲散的悲凉。面对这么平静的局面,总理阿披实此前的踌躇,倒显得似乎没那么必要。
但一个国家或社会的真实生态,显然并不完全以表面的现象可以判断,被武力强行压制的诉求乃至仇恨,会以什么样的形态继续存在,对于泰国政府和社会,都会是隐蔽的威胁。
就两年多以来的这一轮“黄”、“红”对决来看,非制度化的解决之道,已经成为泰国政治运作中的常态。而走马灯似的更换总理和随之被拖入荆棘的泰国经济,都是这种非制度化政治生态的后果。
至少在公开的信息层面,从2006年时任总理的他信被政变赶走,这种非制度化的政治运行,就已经拉开了序幕。而即使在他信被政变赶走的情况下,如果严格遵守民主制度“多数决”的规则,“红衫军”依仗人多势众,也大可在选举制度的游戏规则内,依靠选票达到自己的目的,完全没有必要步“黄衫军”的后尘而走上街头。但接连两位“亲他信”的民选总理沙马和颂猜,虽然是以民主制度的名义被罢黜,但“黄衫军”的街头运动,与颇显牵强的罢黜之间的因果关系,都很容易让“红衫军”及支持者们得出结论,认为这一连串的罢黜,已经事实上宣布了游戏规则的更改。感觉被政治游戏开除出局的“红衫军”,也不得不走上了街头。
从“红衫军”的最初诉求分析,呼吁解散国会、要求提前大选,其实还是有试图在制度规则内解决问题的愿望。至于这样的诉求为什么不能被其对手所接受,当然也不难理解。如果提前举行的大选,选出的还是一个“沙马”或“颂猜”,“黄衫军”还有足够的勇气和道义基础,上街发动一场“软政变”吗?问题在于,政府动用军队强行驱散“红衫军”之后,来自“红衫军”的现实威胁固然已经解除,但底层草根与城市中产阶级,及军队、司法共同组成的政治联盟之间的对立,却彻底公开化,而且也彻底脱离了制度内寻求解决的轨道。
笔者对泰国问题并不内行,对泰国局势的内幕,更没有多少公开消息之外的了解。但即使是旁观者,也可以在公开信息的基础上,做出上述简单的逻辑判断。而当一半以上的民众认为,他们的合理诉求不能在国家既有的制度框架内寻求解决的时候,便免不了尝试非制度化的解决之道,而当这种尝试也受到制度的压制时,这些人对制度的耐心和信任,自然也就岌岌可危。
阿披实当然也深知其中的厉害,于是在武力驱散“红衫军”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宣布不会追究“红衫军”的法律责任,并承诺将实施先前提出的政治和解路线图,并强调实施路线图需要“全体泰国人民”参与。此时释放带有明显和解意图的信号,并特别把“全体泰国人民”纳入到未来的政治进程,自然是希望尽快弥补由于街头抗争和武力驱散造成的社会对立,试图重新把各方拉回到民主制度的轨道。
但民主制度是一个设计精巧又十分脆弱的制度。以一人一票的简单多数,决定一国政权的归属,除了需要各种力量的微妙平衡之外,全体公民对制度的信任和信仰,也是这一制度得以成立的最重要的前提之一。而和许多其他基于信任和信仰的事物一样,败坏它只需一个恶劣的事例,重建它却是无比艰难。试想,当“红衫军”认为自己屡次被游戏规则所戏弄的时候,邀请他们重新加入游戏,并试图说服他们重建对公平规则的信心,该是一件多么艰难以至于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
利益当前,自然很难要求当事方牺牲自己的当下利益,以维护制度的权威和公正。只有旁观者,才可能基于相对超脱的立场从旁看出,这种非制度化的政治运动,对各方的长远利益都是巨大的伤害。任何国家,一旦从民主制度所提供的制度化博弈,倒退到“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传统政治搏斗,这个国家将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