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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作海:凭什么要我感谢政府感谢党

赵作海:凭什么要我感谢政府感谢党

[导读]话说多了赵作海会突然爆发:“你们不过是拍我的照片好卖钱的!”随后又变平静,“打我的警察不都抓了么?我不着急,也不用找谁,迟早让我去认人呢!这个事情,得从上往下慢慢捋”。
深度对话:11年冤狱赵作海:我终于知道啥叫“法律”
当时要是不招,他们就会把我用车拉出去,再一脚蹬下去,说你畏罪潜逃。
都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了?但那时候也不敢想,别人一问,他爹还是个劳改犯,谁能愿意?

5 月 11 日 ,赵作海从监狱里出来,第一次回到老家赵楼村,眼前的景象他完全不认识了。十一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深度对话:你现在的邻居都认识吗?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
赵作海:十一年了。
深度对话:为何想过来?
赵作海:就是想过来看看村里人。
深度对话:这是老宅基地是吗?
赵作海:对。那个时候是五间房(两间瓦房,三间土房)。
深度对话:来了老家什么感觉?
赵作海:看了我家的老房子觉得难受。
深度对话:想起以前很多事情?
赵作海: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人不一样了,人变老了,房子变好了。变成很快,以前的土房都变成砖房或楼房了。
深度对话:让你自己回来的话,你还能找到路吗?
赵作海:不能。变化太大了。
深度对话:出来了现在的生活就跟监狱里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赵作海:不一样,我现在还看不习惯这屋了。光我们镇就是 5000 人,大着呢,跟小城市一样。
刑讯逼供
深度对话:这十一年,在监狱情况怎样?
赵作海:头老是叫唤个不停,嗡嗡叫。一去那儿就这样了。
深度对话:怎么会头疼呢?
赵作海:不是头疼,是在公安局审我的时候打的。
深度对话:你检查没有?
赵作海:9号出来的时候,在开封检查身体了,也没检查出来什么。
深度对话:怎么打的?
赵作海:拳打脚踢。抓到我的那一天就开始的。一动就打我,这个地方是枪头点的。
深度对话:有几个人打过你?
赵作海:大概有四五个。
深度对话: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赵作海:不记得。
深度对话:在什么地方?
赵作海:派出所用那种木棒敲我的脑袋(连着两天)。开水里面不知道放的什么药,喝了之后就不知道了,以后他们就放鞭炮。
深度对话:放鞭炮把你弄醒?
赵作海:对。我也没抬头,也不知道了,只是响。
深度对话:形容一下当时放鞭炮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
赵作海:他们用木棍在头上敲,敲晕了不知道了……
深度对话:多粗的?
赵作海:有这么粗,这么长。(赵作海比划了一下)
深度对话:敲下去有什么感觉?
赵作海:肯定疼。
深度对话:然后就放鞭炮把你吵醒?
赵作海:对。在我头上放。
深度对话:直接把鞭炮放在头上还是悬挂起来?
赵作海:直接放头上。
深度对话:那你头发应该会被烧了吧?
赵作海:那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这些。
不知道什么叫狠,什么叫不狠
深度对话:他们这样打你一共折磨了多少天?
赵作海:在公安局三十多天。天天打。这个疤也是在那边留下的。每天都会打到十一二点。
深度对话:打的最狠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赵作海:不知道什么叫狠,什么叫不狠。在刑警队不是踢出来、踢出去,而是把你绑在板凳上,怎么都动不了,这样很难受,站也站不起来,活着不如死,打得你让你怎么说,你就得怎么说。后来我就说不要打了,你说什么,我说什么,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都是逼供逼出来的, 9 次都是这样被逼供的。在看守所两天就送到县公安局,县公安局一个多月我又上的看守所,在看守所四年多又把我送到开封监狱。
深度对话:在哪里挨打最厉害?
赵作海:县公安局刑警队。
深度对话:三十多天没睡过觉吗?
赵作海:没有睡过。不是说活不如死嘛。当时要是不招,他们就会把我用车拉出去,再一脚蹬下去,说你畏罪潜逃。
深度对话:刑警队的人这么跟你说的?
赵作海:对。
深度对话:是谁?
赵作海:不记得了。最主要的大概有 30 岁,有四五个人呢。
深度对话:当时你有没有求过他们不要打了?
赵作海:求有用吗?求他他不会说不打了,求他他也打,一样的。
深度对话:除了用枪点头、头上放鞭炮、拳打脚踢,还用什么工具打过你吗?
赵作海:用得太多了,我也记不住了,都十几年过去了。
我没有承认,当时是认定,认定属于被动
我一点都没服,打死我也不服。那冤也没办法,当时你要说你没杀人,那人在哪里?很简单,问你人在哪里。
深度对话:逼你承认杀人后,殴打才结束?
赵作海:不是我承认,我没有承认,当时是认定,不是承认,到现在我也不承认。
深度对话:你觉得认定和承认是不一样的?
赵作海:不一样。认定属于被动的。
深度对话:你在心里始终没有觉得自己承认过?
赵作海:根本没有。我一点都没服,打死我也不服。干部都说了:“你这个怎么给你减刑呢?你只是认定都没有承认”。这次他(所谓受害者赵振晌)一出现,大家都知道我是冤枉的了。
深度对话:后来会想起他们当时打你的情景吗?
赵作海:能不想吗?这些事儿总在脑子里打转转。
深度对话:其实觉得特别冤。
赵作海:那冤也没办法,当时你要说你没杀人,那人在哪里?很简单,问你人在哪里。
深度对话:所有人都不相信你?
赵作海:不相信。就是让你招,让你说,一天、两天、三天、五天……时间长了肯定招供。
深度对话:你的口供怎么和他们勘察的一样?是他们教你说的还是?
赵作海:教我说。他跟你说啥样啥样,你就开始重复。你一重复,就是你的口供。
深度对话:如果说的不对呢?
赵作海:就打。
深度对话:就是教你怎么拿刀砍赵振晌,又是怎么分尸,怎么填到井里头?
赵作海:都是他教我的。
我没想到我能活到这一步
深度对话:在检察院和法院尤其是庭审的时候,你说公安打你了吗?
赵作海:不敢说。我记得我好像是阳历 11 号进监狱的,一进去那干部就踢我,一天踢几回。我说不知道,那干部也不信,非让我说,我就说,那是假案,都是假的。等真知道是假案,已经晚了,一级一级报到最高人民法院了。
深度对话:我看你说处理尸体的方法,第一次说扔到河里了,第二次说烧了?
赵作海:那都是他们打我,逼我说的,那感觉活着不如死。屈打成招以后,让你承认尸体在哪个地方。被打了之后,我是胡说的,都是瞎说的。说尸体埋在田里面,然后就把爸妈的坟给挖了,把兄弟的坟也挖开了。
深度对话:这些都是他们教你的?
赵作海:不是教我的,打得你受不了,就只能胡说乱说。
深度对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挖坟的事的?
赵作海:家里人去探监的时候说的。
深度对话:这次回来准备重修一下父母他们的坟吗?
赵作海:准备重修。
深度对话:有没有想过到爸妈坟上去烧纸?
赵作海: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
深度对话:我听说你还说过,如果这个人回来了,你们打我这事怎么弄?你后来想过这个人会回来吗?
赵作海:我没想到我能活到这一步。
深度对话:到了监狱你还不敢说,你还是怕他们报复你吗?
赵作海:不敢说,七八天我都不敢说。
深度对话:开庭的时候家人去了吗?
赵作海:我爱人和小孩都被抓走了,小孩又小,那时候才几岁。家里就没有人去了。
深度对话:听说你在庭审的时候喊过冤?
赵作海:当然有,我没有直接喊冤,就是他们问我,我说没那回事儿。但档案里认定就是有的。你都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律师,还有什么可辩的呢。
深度对话:案子开审的时候你有律师吗?
赵作海:没有。开庭的时候我都不记得了,没有印象了。
深度对话:他不是给你请了一个律师吗?
赵作海:他请没请我也不知道。
深度对话:你没有跟律师见过面吗?
赵作海:没有,我都不知道。在开庭之前也没有人去看过我。
在监狱不挨打了,还管着几百人
5 月 4 号,姐姐来监狱说我是冤枉的。那些干部问我,我说“没有,不知道”,我也不敢说。一天,一个干部跑来踢我两脚说:“你就说吧,你不说还想走不想走?”狱警一听,他说你这不是假的吗?我说以前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我原以为我都不能活了。
深度对话:这十一年在监狱里面是怎么过的?
赵作海:我年纪大,就打扫卫生,在服装厂给人家叠衣服、包装等。人家也不指望你做什么,能干多少干多少。
深度对话:累吗?
赵作海:累,即使那会儿一点活儿不干,我也累的受不了。
深度对话:监狱里似乎对你挺好?
赵作海:不是挺好,烟都不让吸。干部看我年龄大,让我在那里管了几百人。
深度对话:你的权力还挺大的?
赵作海:权力还不小呢。你要累得很往那一坐,干部也不会说什么。干部还很信任我,照顾我。平常我都要先去吃饭。为什么我要先去吃饭?年龄大了撑不到时候,都关心我。所以我觉得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就觉得什么都自由,跟家里一样,我就不再想其他的了。
深度对话:在监狱不挨打了?
赵作海:不挨打了,手里有权,手里有几百人听我的,我说你减不了刑你就减不了刑。
深度对话:监狱里有电视吗?看奥运会没有?
赵作海:有。我知道奥运会,但没有看过。我喜欢睡觉。
深度对话:到了晚上睡得着吗?
赵作海:睡不着。
深度对话:在监狱里最想谁?
赵作海:姐姐妹妹,孩子。想能在监狱里好好表现争取减刑,过几年我还回来。就算这次他(赵振晌)不回来,也给我减刑了,这都减了好几次了。
深度对话:一共减了几次了?
赵作海:头一次死缓改无期,第二次无期又减了两年,无期最多 12 年,还剩下 4 年。
深度对话:监狱里有没有跟别人提到过你这个是冤案?
赵作海:谁我也没有说,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不敢讲。
深度对话:就觉得自己的冤情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赵作海:对。
深度对话:你也没想到赵振晌能回来,他为何会突然失踪?
赵作海:也没想到。我不知道,当时已经进去了,什么都不想了,只知道吃饭干活、干活吃饭。
深度对话:当时判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会判你死刑?
赵作海:我都没考虑,管那些也不起作用了。
深度对话:你这十二年在监狱里面做过恶梦吗?
赵作海:做恶梦肯定的……梦着梦着就觉得很伤心,还是挂念我孩子。一做梦就老梦见孩子,我心里就难受,觉得被屈打成招,很冤。
深度对话:我看你开始说要申诉,后来怎么又不申诉了呢?
赵作海:一到监狱里面,我年纪大有一定的照顾,管吃管喝,想着通过劳动减减刑也能出来。如果没有减刑的话,回来的话也倒不晚。 70 岁吧。
深度对话:不上诉就是因为想减刑是吗?
赵作海:是。
深度对话:那你想过 70 岁出来你是什么样吗?
赵作海:不知道。
深度对话:那你在看守所这四年有没有想过给自己翻案?
赵作海:这个我就不敢想。
深度对话:当时是不是觉得心灰意冷?
赵作海:对,没啥指望了,就不再想了。
深度对话:你最早知道你是无辜的是什么时候?
赵作海:出狱四五天前。 5 月 4 号,姐姐来监狱说我是冤枉的,已经有媒体报道了。那些干部都问我,我说“没有,不知道”,我也不敢说。一直到这次回来,家人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派出所、公安局知道这是个冤案,一过去他们让我说说案情,我说我就是那样,你说我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一天,一个干部跑来踢我两脚说:“你就说吧,你不说还想走不想走?”狱警一听,他说你这不是假的吗?我说以前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我原以为我都不能活了。
深度对话:你当时听说自己是无辜之后什么样感受?
赵作海:我当时一下就坐到地上,难受。
儿子来探监一句话也不说
深度对话:您出狱的时候谁送你回来的?
赵作海:人民法院。
深度对话:出狱后,你主要做什么?
赵作海:出来后我先去的山东临沂,看了妹妹一趟。十几年没见过妹妹了,妹妹就让我过去。从我出来一直到现在没合过眼,我实在累的受不了了。
深度对话:你是一从监狱里出来就直接过去了还是有人把你接过去的?
赵作海:我妹夫去把我接过去的。
深度对话:见了妹妹之后说什么了吗?
赵作海:我说我回来了,以后可以经常见了,也不用再吃这个苦了,也不用再挨打受气了。说啥呀(哭)十几年没见了,你说我难受不难受。
深度对话:见到妹妹觉得她变化大吗?
赵作海:她还那样。很委屈。
深度对话:那你怎么不多玩儿几天呢?
赵作海:我这一回来也不可能什么都是一帆风顺的,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深度对话:现在想去看看孩子吗?他们知道你回来了吗?
赵作海:关于我的消息全国各地都知道了,各个报纸都有我。他们看报纸肯定都知道了,给我打手机想回来看看我,那会儿我也刚出来一时还回不来。
深度对话:几个孩子?
赵作海:一个女孩三个男孩。老大 25 岁了。老二 23 。都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了?但那时候也不敢想,别人一问,他爹还是个劳改犯,谁能愿意?一个已经送给亲戚,两个被前妻带走。但只是让别人给养着,那还是我的孩子呀。还是要把他们接回家。
深度对话:听说你儿子去监狱里见过你?
赵作海:老二见过一次。我见了都不认识了,能认识吗?见了我都不敢认了。
去了什么都没跟我说,一声都不吭。还不如不来,不来我心里来好受点,一来我就觉得难受。
深度对话:他可能误会你真的杀人了,平时他们会不会给你写信?
赵作海:不会,也没有上过学。我当时候上监狱了,娘走了,谁来管?到处要饭。那孩子吃了很多苦。当时走的时候大的不过才七八岁,老二五六岁。
深度对话:那个时候他多大呀?
赵作海:才几岁。
什么叫恨,什么又叫不恨呢?
深度对话:我听说你原先当过兵,在部队上还念过书?
赵作海:在湖北襄樊当过铁道兵。四年。十几岁的时候去当的。在部队上的都是夜校,但那时候因为环境没学到多少。认识不了几个字,签名都是一笔一划划的。
深度对话: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吗?
赵作海:我还是想做点生意。卖青菜,做个小生意,以前我做,那也不少挣钱。
深度对话:这次国家要赔偿您,您对这个赔偿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作海:对国家的赔偿…反正房子什么的我再弄,之后我再盖。还得给孩子娶媳妇。
深度对话:准备跟你的儿子一起住,还是再组个家庭?
赵作海:谁也说不定。
深度对话:你知道自己的妻子后来又改嫁了吗?
赵作海:后面去探监的家人给我说了。
深度对话:你有没有恨她?
赵作海:她也是为了孩子,我不在了,也照顾不了她,孩子还要她照顾。
深度对话:以前的老伙计(朋友)是不是都老了?
赵作海:我自己都老了,都没头发了,也是因为在监狱里急的,白的也快。
深度对话:你现在恨不恨赵振晌?
赵作海:什么叫恨,什么又叫不恨呢?大家都知道了。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现在也没必要了,不能再知法犯法,找麻烦了。恨也不能怎么样。
深度对话:他担心你出来之后因为这件事情找他。
赵作海:我能报复谁呀,谁也不报复。
深度对话:他要是过来你愿不愿意和他聊?
赵作海:真正要来,我也不想见。

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法律”了

深度对话:你觉得什么是法律?
赵作海: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知道什么是法律。原来我是农民,农民都不知道什么叫法律,这次知道了。
深度对话:相不相信法律?
赵作海:现在我相信了。
深度对话:你希望那些打你的人过来跟你道歉吗?
赵作海:道歉不道歉无所谓了,打都打了,还道歉干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疼痛也过去了。
深度对话:冤情大白,你对当时的办案人员追究他们责任有什么想法吗?
赵作海:这都是国家的事,我是个劳改犯,我说了不算。
深度对话:那你现在也没有房子,房子盖好之前你准备住在哪里?怎么生活?
赵作海:靠政府,我也没办法。最高人民法院,检察院都建议我打官司。
深度对话: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大官?
赵作海:都是大官,一天让见这个见那个,我觉得都吓人。
深度对话:你出来之后心情感觉怎么样?
赵作海:还是比里面强得多。
深度对话:您昨天回来,我看你在家里还要喝点小酒,吃点小菜。
赵作海:我出来的时候人家就跟我说,现在清白了,我也该享受享受了。
深度对话:能喝多少酒?
赵作海:监狱不让喝。
深度对话:昨天喝的什么酒?
赵作海:白酒,要慢慢适应现在的生活,在监狱里又没喝酒,相当于十几年没喝过酒了。
深度对话:你在村里还有地吗?
赵作海:有没有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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