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长长的山路,穿过一片片耕田,深藏在山沟里的邵阳市隆回县高平镇,近日被不断前来的外来客打破了昔日的平静。
5月9日下午,市县两级纪检部门主导的调查组抵达镇上。二十余人分成三组进入各村调查;5月10日,湖南省计生委也派人前往参与调查。
隆回县纪委常委李金平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调查组主要由纪检部门组成。其中市纪委有六人,县纪委有10人。市县两级检察院的渎监局局长也是调查组成员。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媒体纷纷聚拢。从邻乡而来的“申冤者”,把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向媒体人分发。财新《新世纪》记者仅接到隔壁罗洪乡的“材料”,就有五六份。
5月9日,财新《新世纪》封面报道“邵氏‘弃儿’”刊发,迅即引发一场风暴。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受害者、施害者,以及相关者,卷入了调查的洪流。
调查杨理兵
5月11日,在外打工的杨理兵听闻消息,赶回家乡小镇。当时,纪委调查组成员正在他位于凤形村的家中,对他失女的经过进行询问——2005年4月,杨理兵的头胎女儿杨玲,被计生部门抱走送往福利院。杨家获得的简单信息,是女儿改名为“邵隆高”——邵阳市、隆回县、高平镇,后被收养在美国。
杨理兵家位于距离高平镇中心车程三十来分钟的大山上。山路因下雨满是泥泞。他的父亲杨亲政是询问对象,同时也是媒体的采访焦点。这些天,他接待了来自各地一拨又一拨的媒体。一位记者说:“您累了吧,要不休息下?”杨亲政似乎没听到,继续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述他失去孙女的过程。
杨家的破旧超出了很多媒体人的想象。破陋的砖房,漏风漏雨。土砌的柴火灶台上,挂着不知道腌了多久的腊肉。杨亲政的两个儿子都被媳妇甩了,留下两个孙子。老人带着孩子在山上自得其乐,听到大家夸孩子漂亮,杨亲政露出了笑容。
5月11日,调查组到了杨家,询问了五年前往事的来龙去脉之后,焦点放在了杨玲的案卷材料真伪上。
纪检人员让杨亲政在一张纸上写名字,以比对笔迹。杨亲政签下字,明眼人可见,笔迹确实不一。纪检人员要把签字的纸收走,杨亲政拒绝。最终纪检人员只好留下了有他笔迹的纸张。
事后杨亲政说,这些人是要把他的笔迹拿走继续造假,“我不相信他们”。
连夜从广州赶回的杨理兵对调查组同样不信任。“我等了你们六年了,你们不来查,媒体报道了你们才来查。你们不是因为我找来的,是因为媒体来的,那就去找媒体吧,别找我。”在这种对抗中,当日下午,杨理兵甩门而去。
5月12日晚,杨理兵住进了位于高平镇的一个表兄家。从5月13日凌晨1点多开始,多名公安人员和纪检调查人员蹲守在屋门口,杨理兵开始打电话向媒体求助。当日清晨,杨理兵被扣留在屋内,禁止与外界联系,直到5月13日中午。“他们要求我必须写材料。”杨理兵事后说。
“反思”和“检讨”
高平镇计生办陈姓负责人一脸无辜地站在数个摄像机前,对媒体举着的数个“弃儿”案卷解释说:“每个人都做了调查”。他解释着一个又一个的疑点,也常常难以自圆其说。
卷入杨玲案的两个主要当事人——被指抱走孩子的计生办刘唐山,和被指做出了“非法收养”证明的村支书汪先蛟,言语中充满了不安。刘唐山急于向前来采访的财新《新世纪》记者一口否认,痛陈个人生活的艰辛和苦楚。
记者们很少看到“主要领导”。每次问起,都被答复“汇报工作去了”。5月12日,记者在镇政府办公楼会议室门口堵到难得露面的几个“主要领导”,他们刚开完调查组的工作汇报会。“我还有别的事。”在记者的追问中,领导加快脚步,很快上了轿车离开。
县纪委常委李金平说:“情况比较复杂。当时那些调查对象提供的材料,和现在提交的材料有出入。2002年,计生办工作人员最早提供的调查材料,与我们现在纪委部门找他们调查的材料有差距。那时是要计划生育,现在的背景不一样了啦。”
李金平强调,他们的调查是不带任何倾向把事实查清楚,向各级领导汇报。 “如果发现有渎职和失职的行为,就要查处。但整个过程比较复杂,调查一个人处分一个人也要根据一大堆材料,多方面调查才能处分。”
站在一旁的一位高平镇副镇长辩解说:搞计划生育,在农村,村民本来就天然抵触。
在记者采访和调查组调查过程中,镇政府领导和当时被指“抢婴”事件的参与者,都做出了“检讨”的姿态。
高平镇党委书记彭某坦言,计划生育工作从不是很规范,到逐步规范,到比较规范,是一个过程。尤其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早期计划生育工作人员都是部队出身,比较野蛮是事实。
“应该反思什么问题呢?作为基层干部,思想工作是否做得够细?关键在于群众的思想觉悟和观念。民众观念还没有跟国家的法很好对接。群众与计划生育工作是对抗的,很难做。若是完全自愿,计划生育很难执行。计生工作纳入重要绩效考核指标,对地方人口控制压力特别大。”彭某说。
刘述德认账
在杨理兵女儿被带走的相关计生案卷上,立案负责人为时任主管计生工作的高平镇党委副书记刘述德,经办人包括计生办的刘唐山、李红旺、罗伟等三人。
刘述德曾多次向记者一口咬定案卷不可能造假。 此次“邵氏‘弃儿’”发表后,5月11日、12日,记者两次采访了他。
刘述德自述,他于2002年在邻乡罗洪乡担任综治办主任。2004年2月,调到高平镇工作。2005年4月,分管计划生育工作,是组织委员。2006年2月后不再分管计划生育工作,今年3月,又开始抓计划生育。
“你是案卷负责人,有没有跟该案卷中的每个人去核实一下情况?”记者问。
“没有去一个个核实。我只是签字。我一个月签一次字。”
“你只是签字,怎么能保证不是造假呢?”
刘述德承认:“不能保证。”过会儿又说:“等调查人员的调查结果吧,该查处就查处,该处分就处分。”
记者问:“在高平镇,这种计生人员抱走孩子的事情普遍吗?”
刘答:“不普遍。农村里有极少数多子多福、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伤害社会、对社会对国家造成负担,就会特别处理。”
问:“计生办为什么一定要把孩子抱到福利院?有什么激励吗?”
答:“计划生育每年有很大的压力,考核压力。计生办又不能养,只能送到福利院。”
问:“人家愿意养,能放就放一马,为什么一定要去把人家孩子抱走?”
答:“像你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计划生育国策就要修改了。我是一个工作人员,就要落实任务啦。”
问:“可这样把人家孩子抱走,你内心不觉得太不人道了吗?”
答:“吃国家的饭,就要给国家做事啦。”
5月13日,调查组在镇政府院内搭建举报受理台,上百群众陆续前来递交各种计生问题举报。财新《新世纪》记者得知,省委主要领导已作彻查此事的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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