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篇名为《世上罕见的“死刑”保证书——为了不让上访，法院竟然承诺判人死刑》的帖子在网上流传，讲述了河南平顶山市叶县一桩11年前发生的杀人案。
记者调查发现，这桩杀人案缺乏铁证、疑点重重，平顶山中级人民法院对杀人嫌犯李怀亮做出的两次死刑判决，均被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撤销并打回重审。由于当事双方家属一直上访，给地方政府带来压力，因此产生了“死刑”保证书。
还有人担心，由于没有铁证能证明当事人李怀亮杀人，在当地政法委的协调下，他有可能成为河南的第二个“赵作海”。
嫌犯母亲乞讨磕头为儿子申冤
为了给儿子李怀亮申冤，孙景莲曾沿路乞讨，多次前往郑州和北京上访。孙景莲想念儿子想得都要疯了，她一边上访，一边叩头求菩萨保佑儿子。
2011年5月5日去世时，86岁的孙景莲头上还有叩头留下的脓包，但她在咽气时也未能见上儿子一面。
家住河南省叶县邓李乡湾里村的李怀亮，2001年8月7日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刑拘，至今被关押在叶县看守所。
2001年8月2日晚，与李怀亮同村的13岁女孩郭晓萌，在村里的沙河堤上捉蚕蛹时，被人卡住脖子窒息身亡，遗体被凶手强暴。叶县警方通过排查，随后逮捕李怀亮，认定他是杀人凶手。
从此，相距不到500米的郭晓萌家与李怀亮家势同仇敌。
李怀亮出事后，妻子张秋阁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李怀亮不到10岁的两个女儿，由于经常遭到郭家人打骂，只好辍学在家。前几年，不到17岁的姐妹俩先后嫁人，老二李涣涣嫁在本村，有了夫家的荫庇，才得以免受欺凌。
因郭晓萌一案，虽然平顶山中院两次判李怀亮死刑，但均因证据不足被河南省高院撤销并打回重审。
现年46岁的李怀亮身体极差，就连叶县看守所的人，也担心他早晚会死在看守所。他的姐姐李爱梅说，弟弟以前身体很好，“饭量大，力气大”。
家人上访无济于事，弟弟被长期关押，李爱梅几乎要绝望了，“若有证据，直接把他枪毙了也不冤枉他”。
问题是，现在没铁证表明李怀亮杀人。
三次开棺验尸“对不起女儿”
遇害女孩郭晓萌的父母郭松章和杜玉花，则强忍着不能为女儿讨回公道的苦闷。
郭松章在女儿被害后曾大病一场，他和杜玉花近10年来一直奔波在上访的路上。
2003年到2007年，为查找郭晓萌系被李怀亮害死的更多证据，警方曾3次开棺验尸。
在农村，人过世后开棺，那意味着对死者不敬。但郭家允许3次开棺验尸，足见杜玉花夫妇为女儿申冤的急切之情，他们觉得“对不起女儿”。
在2003年那次开棺验尸中，按照卷宗记载，由中山大学在2003年12月30日出具的检验报告称，郭晓萌的血型是A型血。至于后来的开棺验尸，杜玉花说：“过去那么久了，也没查出什么。”
尽管如此，杜玉花对李怀亮是害死女儿的凶手深信不疑。
杜玉花说，当时，警察传唤很多人排查，唯独李怀亮没有被放出来。杜玉花一直强调，不管是开棺验尸还是案发现场的证据，李怀亮早已是警方认定的杀人凶手。
在三次开棺验尸后，整个案件仍无实质进展，杜玉花每天去上访，以至于近乎倾家荡产。
2011年5月5日，杜玉花前往北京的国家信访局上访。随后，她被叶县公安局的警察带队接回，警方认定她的上访行为已构成扰乱公共场所秩序。杜玉花称，她被带回叶县后遭到警方殴打。
后来，杜玉花再次赴京上访时，声称要控告叶县公安局局长李根太。她要求李根太必须承担恢复她的名誉、消除影响的责任，还要赔偿她的全部经济损失5万元。
为了不让杜玉花上访，叶县县政府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杜玉花拒绝透露钱的数字，坚称“政府给钱跟女儿的事情没关系”。
只要不上访，就判嫌犯死刑
尽管多次开棺验尸，李怀亮涉嫌故意杀人案仍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案。
杜玉花频频上访，也给平顶山市、叶县和邓李乡三级政府带来了麻烦，他们不得不花费人力和财力前往郑州、北京接访，知情者说，这个案子上，叶县前后花费两三百万元。
为维护社会稳定，2004年5月，由平顶山中级人民法院出面协调，杜玉花夫妇签了一份“死刑”保证书。
在这张写有“河南省平顶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信笺的保证书上，郭松章和杜玉花夫妇是保证人，并按了手印。他们签署保证书的前提是，要求平顶山中院“判李怀亮无期徒刑，最好是死刑”。如果平顶山中院“按此（死刑）处理”，他们保证，不管将来河南省高院的处理结果如何，都“绝不上访”。
杜玉花夫妇还承诺：“如违此保证，无论案件处理到什么程度，我绝不再跑，听从平顶山中级法院处理。”
这个保证书很快生效了，就在3个月后的2004年8月31日，平顶山中院判处李怀亮死刑，并赔偿杜玉花经济损失人民币3000元。
李怀亮和家人对这份“死刑”保证书却一无所知，直至近期保证书流传到网络。
平顶山中院2月26日回应称，将保证书说成是当事人与法院签订的“死刑”保证书，不符合客观事实。保证书是被害人亲属请求将李怀亮案件提高审级的申请书，平顶山中院将保证书与卷宗中的原件核对，结果一致。
平顶山中院认为，这仅是杜玉花夫妇的单方诉求表达，并非平顶山中院与当事人达成的协议，上面也没有任何法院工作人员的签名。
知情者说，当年主持签署这份保证书的，是时任平顶山中院副院长的赵明章。赵明章说过：“我表态，可以由（平顶山市）中院提审，尽量判死刑，如果省高院维持，就行了；如果发回，杜也不再上访。杜同意了，还写了保证书。”
时任平顶山市政法委副书记的李志昂后来也透露，“对李怀亮一案，市政法委协调过多次，都认为判不成，就让叶县自己处理了。处理后，双方上访”。他对赵明章就处理杜玉花上访问题签署协议表示赞同。
缺乏铁证两次判死刑都打回重审
“死刑”保证书很快见效，也很快失去作用，因为平顶山中院判处李怀亮死刑的判决，很快被河南省高院否决。
杜玉花夫妇也未履行保证书上的承诺，他们随即以“赔偿少”为由上诉至河南省高院。而李怀亮也同时以“没有实施故意杀人行为”提出上诉。
河南省高院在2005年1月22日下达的刑事裁定书，撤销了平顶山中院对李怀亮的判决，同时发回平顶山中院重审。高院认为，其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这让杜玉花夫妇难以接受。为替女儿郭晓萌讨回公道，杜玉花夫妇继续上诉。
平顶山中院重审后判处李怀亮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赔偿杜玉花夫妇丧葬费、死亡赔偿金共计57127元人民币。
虽然平顶山中院再次判处李怀亮死刑，但杜玉花夫妇仍然不服。他们再次以民事部分赔偿数额少、对李怀亮量刑不当、要求判其死刑并立即执行为由，继续上诉。
河南省高院再次否定了平顶山中院的判决，理由仍然是李怀亮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而在2003年9月19日，叶县人民法院对李怀亮的一审判决书上，就认定他是杀害郭晓萌的凶手，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赔偿杜玉花夫妇丧葬费3000元。
叶县法院的庭审证据包括李怀亮的供述、证人杨建新和白海涛等的证言，以及现场勘察记录、刑事技术鉴定结论和物证、物证照片等。但李怀亮当庭辩称没有杀人；他的辩护律师刘昆明认为，除李怀亮供述外，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犯罪。
李怀亮在家人随后的探视中说，“因为在看守所受到刑讯逼供，还被诱供，才承认杀人”。证人杨建新和白海涛等的证言，是来自看守所内李怀亮的自述。
李怀亮的家人在2008年递交的上诉状中称，卷宗显示案发现场有O型血迹，但郭晓萌是A型血，李怀亮也是A型血，且尸检报告未发现郭晓萌有出血口；警方在案发现场测量到的脚印是38码空调凉鞋，而李怀亮在案发当晚穿的是44码平底拖鞋；留在郭晓萌体内的精液，鉴定后与李怀亮的不符。
卷宗还显示，杜玉花当晚在寻找郭晓萌时，曾看见有陌生人从案发方向经过，但并没询问。李怀亮的家人认为，这不排除有第三人作案的可能。
如何处理郭晓萌案和李怀亮，现已成为叶县“非常复杂、很头疼的一件事”。
对于平顶山中院签署的“死刑”保证书，在海南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琳看来，就是出卖司法公正息访维稳。这一结果不但导致“不上访保证”被推翻，杜玉花夫妇在进入旷日持久的上访程序的同时，李怀亮的家属也因他至今还被羁押而上访。
王琳说，前有聂树斌、赵作海等冤狱之痛，法院想要止争、息讼、罢访可以理解，但不能以制造另一个“赵作海”的方式来进行。
据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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