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出狱多年的曹某，患有心脏病和严重风湿。
为讨要一笔3万元的政府基金贷款，湖北武汉汉阳区江堤乡政府公务人员张永生惹出一场“持枪绑架”的官司。
日前，在武汉、汉川发现，这一发生于15年前由政府“三角债”引发的绑架案疑点重重：作为侦查机关的派出所是否具有管辖权备受争议；案卷涉及的诸多时间节点存在矛盾；本应是案件重要证据的枪支亦未被起获……
作为本案侦办机关的江汉区公安分局，拒绝向澎湃新闻置评此事。
汉阳区检察院一名了解案情的检察官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则坦承，本案程序方面的疑点颇多，他们曾向上级检察院反映过相关情况，却没有下文。
目前，已出狱6年的张永生申诉多次受挫仍未放弃。
从公务人员到“绑匪”
2000年12月25日，武汉市汉阳区江堤乡政府。乡经营管理站副站长张永生刚刚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他的新身份是汉阳区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法律工作者。
但前一份工作仍需他收尾。江堤乡政府1999年的一份红头文件称，根据国家政策，已运营多年的江堤乡农村合作基金会将面临停办。此前作为基金会主管机构负责人的张永生，任清收办公室成员，仍需催收未收回的贷款。
张永生告诉澎湃新闻，经过他和同事的努力，截至2000年9月，基金会还剩1500多万元未收回。其中包括包工头陈方志的3万元。
江堤乡政府对于这些贷款的催收方式，主要是行政催款和诉讼。据张永生回忆，江堤乡政府首先对陈方志行政催款。但找到陈方志后，对方称他的连襟夏永利仍欠着自己45万元工程款，他无力归还贷款。
张永生称，陈方志这笔贷款的担保人是时任江堤乡政府工会主席刘崇喜。
“当时乡政府就委派了张永生，以代理人的身份，协助陈方志对夏永利进行催债。”日前，退休多年的刘崇喜向澎湃新闻证实了此事，并称经过了乡政府领导的同意。
当时张永生也与陈方志签订了代理协议，处理陈、夏之间的债务关系。
张永生称，夏永利身材高大，陈方志此前在讨要欠款时曾被恐吓、殴打。
2000年12月25日，陈方志、张永生在汉阳一酒楼聚餐，约定次日去跟夏永利对账。参加聚餐的，还有陈方志的朋友王继国、杰杰和曹某以及刘崇喜。
王继国常年在武汉打工，因入狱，家境破败。
司法材料显示，2000年12月26日，陈方志等人来到夏永利位于江汉区的住所。当晚9点，陈方志、曹某、王继国、杰杰进入夏永利的住所。张永生在小区大门处等候，后先行离开。
判决书认定，陈方志与张永生合谋，邀约曹某、王继国、杰杰，并准备手枪等作案工具。事发时，张在小区外望风，后先行来到一汪集鸡汤店等候。陈方志等人采用暴力手段，将夏永利带至鸡汤店，后又换至汉阳金碧大酒店。“在威逼下，夏永利给陈方志写了10万元的欠条。”
但曹某称，陈、夏两人之间本是正常的经济纠纷，事发时，他们也未对夏永利动粗，“甚至没有骂过他。”
在笔录里，陈方志和张永生也多次表示只是前去对账。张永生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也表示，陈方志之所以叫上自己的朋友，主要是为了壮胆。
2001年11月8日，经江汉法院认定，曹某、王继国、张永生和陈方志被判处10至12年不等。2002年4月1日，武汉市中院裁定驳回4人的上诉。
张永生和曹某多年未见。再相逢时沉默无言。
嫌疑人被抓14日后受害人才报案
张永生、曹某两人的描述，则与法院认定的经过不同。
曹某告诉澎湃新闻，事发当晚，在陈方志等人进入夏永利住所后不久，夏妻电话联系上了江汉区公安分局前进派出所的民警肖某。
曹某称，肖某到达夏永利住处后，陈方志便留下来与他“调解”。杰杰等人和夏永利前往一鸡汤店继续对账。
张永生则记得，他在回家后接到了肖某的电话，对方希望他能够参与债务调解。他找到杰杰后，在与肖某、陈方志的电话沟通下，夏永利自愿给陈方志写了一张10万元的欠条。“我后来还给了夏永利50元的打车费。”
10天后，事态急转：2001年1月5日，张永生被江汉区公安分局传唤。
澎湃新闻获取的材料显示，当日，张永生向江汉分局刑侦大队写下一份“保证书”，称“不应接受陈方志的委托代理；参与调解（双方债务）是错误的……”澎湃新闻还注意到，他在“保证书”中提到：“事发当晚对肖队长（肖某）语言过激是错误的。并保证对陈、夏两人的纠纷以后绝不插手。”
日前，未能联系上肖某求证此事。
张永生称，他当天便遭控制，并转移了几个地方关押。当时对他进行询问的公安人员落款为“侦查员”。
卷宗反映出的一系列时间矛盾也是本案的主要疑点。
根据“报案材料”：2001年1月19日11点30分至12点50分，夏永利来到前进派出所报案称“遭到绑架”，但此时已是张永生被传唤的14天后。
卷宗还表明，夏永利报案的同一天，陈方志即被抓获。但他接受讯问的时间，却是在夏永利报案前的上午9点。
警方提交的《抓获经过》、《破案经过》表明，此案的来源是“被害人夏永利的报案”。澎湃新闻亦未发现前进派出所有其他案件来源。
对此，律师周泽表示，案件来源合法是保证刑事案件程序的首要条件。“审讯在前，报案在后，警方需对此进行合理解释。”
2001年3月6日，前进派出所的周姓、谢姓民警对曹某宣捕。但这份宣捕笔录末尾的签名却是“陈方志”。
同样遭到张永生等人质疑的，是前进派出所对本案的管辖权。
澎湃新闻实地走访发现，前进派出所与张永生、陈方志、曹建明三人的居住地分属两个区，而王继国和杰杰则居住在湖北省汉川市。
“在没有上级公安机关指定管辖的情况下，既不涉及案发地，也与犯罪嫌疑人的居住地无关，该派出所对此案并无管辖权。”律师汤光仁指出。
“传说中”的枪支
一审中，夏永利及其妻子作证称，事发时，杰杰曾持枪威胁他们。
但每个人对于枪支的描述，也存在分歧。
张永生在讯问笔录中称，事发时并未发现杰杰携带了枪支；陈方志称“枪是银白色的”；夏永利则称“是一把54式军用手枪，黑白色”。
值得一提的是，据卷宗材料，警方并未起获这把枪。
消失的还有这支枪的持有人。判决书显示，持枪人杰杰为已在逃，警方还曾出具材料证明追抓杰杰未果。
杰杰是王继国的姐夫，户籍所在地位于湖北省汉川市华严农场附近一处集镇上。据他的父亲回忆，“绑架案”发生后不久，杰杰前往广东打工。“警察也来过两回，问了问杰杰情况就走了。”老人称，杰杰近年来很少回家，“但没有听说警察在抓他。”
澎湃新闻通过多个渠道获知，截至目前，杰杰并未被列为追逃嫌疑人。
检察官：案件程序方面的疑点很多
2003年，张永生向湖北省中院申诉后被驳回。2009年提前出狱后，他又分别向湖北省高院和武汉市检察院提出申诉，均未成功。
2007年，陈方志在狱中病逝。
日前，针对该案程序中的诸多疑点，江汉区公安分局拒绝回应。“法律的事情我们不太懂。”该局政治处一名负责人对澎湃新闻称。
“程序正义应当得到彰显。如果没有程序的正义，实体正义就无从谈起。”曾帮助张永生申诉的律师余大尊对此案仍颇感遗憾。
汉阳区一名当地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张永生在案发前，已是汉阳知名的“法律专家”，曾担任多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出狱后，他失去了生活来源。
张永生曾多次向江堤街道办（原乡政府）求助。早在2002年5月，因为这起绑架案，江堤乡党委曾作出“给予张永生开除党籍”的决定，但他并未被开除公职。
“街道办里的几位分管政法、司法的领导也参与了对他案件的分析。”江堤街道办一名工作人员称，他们还曾委托汉阳区检察院对张永生的申诉进行法律援助。
“案子的疑点很多，主要体现在程序方面。”汉阳区检察院一名检察官告诉记者，他们曾向武汉市检察院反映过该案，但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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