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学校给吃的，我可能就不能来上学了。”11岁的柬埔寨女孩尹尹有5个兄弟姐妹，她说家里早就不想让她念书了，但考虑到能解决吃饭问题，就同意了。而对于世界最大的人道主义救援机构——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来说，在全球筹款难度加大之时，需要探索新的抗击饥饿方案。
■贫困儿童一天中唯一的正餐
天色还有几分朦胧，尹尹已经背上书包出了家门。旱季到来一个多月了，红土地上依然留着雨季洪水的印记，泥泞不堪。即便是越野车，也有些笨拙，远不如光着脚的尹尹走起来那般灵活。
这里是柬埔寨北部的波里特村，距离吴哥窟不过几十公里，和繁华的暹粒市却是两个世界：草棚是最常见的建筑，稻田里禾叶枯黄，不时可以看见“此处有未爆炸物”的牌子。过去的战争给这个国家刻下了伤痕，埋下了上千万颗地雷和美国飞机投下的未爆炸弹。
早晨6点半，尹尹走进了波里特小学。这大概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虽然只是一排平房，但有坚固的屋顶遮挡风雨。尹尹到得不算早，很多小伙伴早就端着自己的碗，等待着领取早餐。
学校营养早餐，是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在柬埔寨开展的一项计划。每天早晨，有50万名像尹尹一样的小学生，可以得到一份由米饭、蔬菜、豌豆瓣和罐头鱼组成的早餐，以保证他们能够专心学习。在这个饥饿程度被列为“惊人”的国家里，这也许是贫困儿童一天中唯一的正餐。
尹尹发现，这天有些不一样，给她盛饭的不是老师。她不知道面前的是WFP反饥饿亲善大使、体操王子李宁。“但老师说了，他来给我们送吃的。”
■中国通过WFP向柬提供50万美元粮援
12月15日，在柬埔寨总理洪森访华期间，中国政府通过WFP向柬埔寨提供了50万美元粮食援助。中国驻柬使馆商务参赞金远表示，此次捐赠将用于改善贫困妇女和儿童的生活。当两国确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时，印有“中国政府捐赠”字样的大米和玉米大豆混合粉，也被送往柬埔寨各地。作为反饥饿亲善大使，李宁近日随WFP团队赴柬考察中国援助的落实情况。
中国政府始终在积极支持WFP，在全球捐款减少的情况下，中国在2010年累计向世界粮食计划署捐款400万美元，用以支持其全球救援行动。自1979年以来，WFP已经收到来自中国的超过4300万美元捐款。
波里特小学的校长乌特是位腼腆的女教师。她告诉李宁，村里人的生活主要靠种田，每家也就有1公顷土地，落后的耕作方式加上频繁的洪涝灾害，使得人均收入每天只有1.2美元左右。“这里平均每家有五六个孩子，辍学率很高，只有30%的孩子会继续念初中，其他的都去帮家里干活了。”乌特说。
“正是为了改善这些儿童的教育状况，我们开展了学校营养餐计划。”WFP驻柬埔寨代表让-皮埃尔·德马尔热里对本报记者说，提供早餐不但能减轻饥饿提高学生专注力，还可以鼓励学生按时出勤。“我们还有食品奖学金计划，给部分学生每月提供粮食，鼓励家长送孩子继续上学。”
对像尹尹这样的柬埔寨儿童来说，学校营养餐可能是改变人生轨迹的开始；对WFP柬埔寨办公室来说，这项计划是保证当地社会持续发展的重要项目之一。
■金融危机让WFP筹款遇困难
金融危机的到来，让2008年开始的粮食危机进一步恶化，给项目实施带来影响。
自从金融危机发生以来，WFP在全球收到的捐助总额在下降。2008年，WFP收到的援助收入超过50亿美元，但今年预计收到的援助金额为37.5亿美元。
“过去我们的资金来源主要是政府，但各国政府受金融危机影响，捐赠的钱少了；同时粮食价格上涨，让我们能采购的粮食变少了。”德马尔热里无奈地说。2008年粮食危机最严重时，WFP一度暂停在柬埔寨的校餐计划，德马尔热里不想看到这一幕重演。
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11月发布的报告，今年10月世界主要粮食价格指数同比上涨25%，逼近创下历史最高纪录的2008年6月的水平，这会使一些发展中国家再度面临粮食危机的威胁。以柬埔寨为例，研究表明，粮价飞涨的情况下如果再遇上歉收，会导致其全国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280万人陷入粮食不安全状态。
德马尔热里说，在后危机时代，需要政府、民间组织和公司企业之间加强合作，找到可持续发展的抗击饥饿方案。
■寻找可持续发展的抗击饥饿方案
柬埔寨首都金边的儿童微笑学校，可以看做一个三方有力合作的样本。这所在宋仁枳垃圾场旁边建起来的学校，由一对法国夫妇创建的非政府组织管理，最初帮助靠垃圾为生的儿童，后来逐渐扩大为金边周边的贫困儿童。儿童微笑学校既通过WFP接受各国政府援助的粮食，提供营养早餐，也通过和瑞士、法国等企业的合作，为没上过学的孩子提供职业培训。
作为WFP的合作伙伴，儿童微笑学校也是此次中国粮食援助的受益方。当我们随李宁来到这里考察时，正是学校的早餐时间。不仅儿童，营养不良的年轻母亲们也在这里领取早餐。院墙之外，是废弃的宋仁枳垃圾场，但仍是一片垃圾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尽管政府禁止在此搭建棚屋，以拾荒为生的贫民们仍留守这里，继续在易拉罐和旧电器中寻找有用的物件。
“如果没有学校，很多孩子一生都要以捡垃圾为生。”学校负责对外事务的斯瑞老师告诉本报记者，他们拯救儿童的方案是教育。先是用提供食物、资金援助等方式，让父母同意他们上学；然后提供补习课程和职业培训，让孩子们能够继续升学或者掌握美容、烹饪等技能。根据学校的统计，这些年来接受职业培训的学生有1200多人，就业率达到100%，甚至在星级酒店和外资公司工作。
“我想读书，长大了想当老师。”尹尹对记者说描述着她的梦想。
儿童微笑学校的良性发展，让它在近年来获得很多公司企业的捐赠，逐渐减少对WFP的依赖。上世纪90年代WFP为学校提供80%的粮食，如今只需提供其食品需求的30%。这可使得WFP可以更多援助放在农村省份。
曾经考察过莱索托、孟加拉等国家粮食援助项目的李宁告诉本报记者，儿童微笑学校项目让他印象深刻。“这就是授人以渔，让接受粮食援助的人能够自立，摆脱接受援助的境地。”
■WFP鼓励当地私企参与粮食技术革新
德马尔热里认为，真正要做到授人以渔，解决柬埔寨的粮食不安全问题，当地私营领域要参与进来的。“我们要鼓励柬埔寨的公司企业为抗击饥饿出谋划策，不仅是提供援助，而是要参与到粮食技术革新中。”
在为WFP加工粮食的金边沙伦工厂，我们见到了林索恩厂长。谈到和WFP合作的“营养强化方便面”项目，他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做了介绍，还特意带着中国代表团成员去参观方便面生产线。
“我们是柬埔寨第一家生产方便面的企业，两年前从中国引进的生产线，以前市场上只有越南和泰国的方便面。”林索恩说。
受内战和经济发展停滞影响，柬埔寨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粮食短缺国之一，也是儿童营养不良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这里，人们摄入热量主要靠白米，普遍缺乏铁和必备的微量元素。为了改善营养不良问题，WFP专家为柬埔寨研发了营养强化方便面，在配方里添加了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准备由沙伦公司生产，从明年开始作为校餐供应给部分学生。
据德马尔热里介绍，和传统食物比，“营养强化方便面”优势明显。拿校餐项目来说，厨师早晨四点多就要开始做饭，还需要有仓库保存粮食、炉灶进行烹饪，孩子们也必须很早赶到学校。如果是方便面的话，可以分发到每个家庭，做起来也很简单。“如果这个项目效果好，可以大批量生产，就能降低成本，一方面让得不到援助的柬埔寨家庭也能负担得起，另一方面也能保证企业赢利，使地方经济受益。”
不过，德马尔热里也表示，“营养强化方便面”的计划是否能推广，还要看试点的结果。“一开始我们肯定不会大规模推广，只是在小范围内尝试。在收集数据，分析是否能有效增强营养等指标后，才做出下一步决定。”
对此，林索恩厂长表现得很乐观。“生产这些新型方便面其实得到的利润并不高，但如果这个项目能帮助我们柬埔寨人改善营养状况，我非常愿意去做。”
■国际大公司抗击饥饿总动员
在WFP高级企业合作官员布莱特·瑞尔森看来，应对饥饿问题，不仅需要当地私营领域的参与，也需要国际公司和企业的“总动员”。
瑞尔森注意到，在柬埔寨的粮食援助项目中，已经有了很多国际企业的身影。在暹粒的波里特小学，厨房食物储藏室是由TNT公司赞助修建的；在暹粒的波塔特拉小学，烹饪校餐用的加碘盐是韩国国民银行援助的……“在被援助的物品上，你可以看到很明显的企业名称和标志，这对企业形象无疑是很好的宣传。”
“过去，WFP的资金来源主要是各国政府，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企业也在为WFP做出重大的贡献。”瑞尔森对本报记者说，WFP愈发意识到和私营领域合作的重要性，企业可以为WFP的项目提供创新和技术方面的支持，而企业也可以从WFP与当地政府和人民建立的互信伙伴关系中受益。
“比如最早和WFP合作的企业是TNT运输公司，双方在2002年底达成合作协议。TNT为WFP在紧急情况下运送救援物资提供高效服务。另外一个例子是思科公司，在海地地震救援中，它为WFP在通讯方面提供了大力支持。在和WFP展开合作的同时，这些企业也树立了良好的社会形象，如果今后在受援国开展业务的话，会更容易被当地人民接受。”
通过与私营部门开展合作来应对饥饿问题，不仅是在柬埔寨，也是WFP在全球的思路。不久前，WFP宣布和全球最大的网络社交游戏开发商Zynga结成合作伙伴，开发“通过玩游戏来抗击饥饿”的社交游戏，引发更多的人对粮食援助的关注。
“希望更多中国企业和我们合作”
布莱特·瑞尔森的名片上，印着中文名字“黄安生”。作为WFP全球金融计划领导专员和驻亚洲高级企业合作官员，他的工作的重点之一，是能和更多的中国企业达成合作协议。
“从受援国到援助国，中国政府近年来加大了对WFP的捐助力度。但这还不够，我们希望中国企业也能和WFP合作。”瑞尔森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于越来越多渴望走向世界的中国企业来说，和联合国机构的合作对双方来说是“双赢”。
“就拿李宁公司来说吧，作为一个中国的民族品牌，它的目标是要成为国际品牌。那么如何让品牌理念‘让改变发生’被不同文化的人接受呢？假设它和WFP合作，也许某个粮食援助项目就会改变某个贫困儿童的一生，这将是对品牌理念最生动的诠释。再比如许多中国企业去非洲淘金，WFP和非洲多个国家政府、民间组织都有良好的合作，中国企业可以借助和WFP的合作树立良好的形象，为开拓当地市场打下良好的基础。”瑞尔森说。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吸引企业合作伙伴的计划，是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提出的“无声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安南认为，繁荣的市场与人类的安全是息息相关的，两者缺一不可，应该使私营和公共部门结成联盟，共同应对主要的社会问题。
瑞尔森认为，和联合国机构的合作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合作，对于抱着功利心态的企业来说，可能不会在短期收到效果，但许多WFP的企业合作伙伴都表示，他们在世界上的声誉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瑞尔森透露，从今年开始，他已经约见了不少企业的负责人，主要是电信、银行领域的大企业。“虽然还没有达成具体意向，但我很高兴得到的反馈大多是积极的。”
“当亲善大使从没想过商业利益”
柬埔寨之行，是两年多来李宁第三次访问WFP的援助项目。两鬓有些斑白的他，自嘲不复当年体操运动员的风采，但在探访学校时，却拿起了大顶，引来小朋友们一片欢呼声。
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李宁表示，自己在2009年成为中国首位“WFP反饥饿亲善大使”时，没想过榜样的力量或给企业做宣传，就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北青报：对WFP从陌生到熟悉，这次探访和以往有何不同？
李宁：参与越多，对抗击饥饿这份事业越来越认同。最初感兴趣是因为中国政府参与了援助，希望通过自己这个平台，让中国社会了解WFP和中国政府行动，也想看到援助项目的实施效果，得到受援助者的反馈。
北青报：探访中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李宁：有组织的公益行动，效率是不一样的，是可以持续的，会对社会产生长远作用。如果只是简单的粮食援助，无法让贫困地区脱贫。比如孟加拉经常有洪水，要根据环境开展有意义的计划。这次在柬埔寨看到的儿童微笑学校就是一个成功的项目，毕业的学生为社会创造数百万美元的效益，让他们有能力贡献社会。
北青报：WFP近年来积极寻求和企业合作，您如何看待？
李宁：对于过去主要依靠政府捐款的WFP来说，这是一条新的发展道路。WFP和企业需要有创造性的合作，使之更有效率。对企业来说，要找到让消费者认可、有积极性参与的项目，可以通过商业形式让一部分收益流入到与WFP合作的项目之中。
北青报：担任WFP亲善大使，是否有利于您所在的企业扩大影响？
李宁：我当亲善大使从没想过商业利益，当初没有，现在也没有。对公司来说，担任这个大使不会带来直接的利益。我认为关注本身就是爱心的体现，我希望用我的参与去影响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愿意参与到公益事业中。
■李宁给孩子们分早餐。对于很多当地人来讲，他们对中国的认识可能就是从一顿早餐和分餐的中国人开始
■WFP与私企合作“营养强化方便面”项目
■波里特村的孩子排队等待学校的早餐
■如果不是学校给吃的，柬埔寨北部波里特村的孩子可能就不能来学校；如果没有学校，很多孩子一生都要以捡垃圾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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