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秦城监狱,因关押中国最高级别的犯人而被称为“中国第一监狱”;
它因“硬件和软件”都与其他监狱不同,而被外界称为“最神秘的监狱”;
它改造教育过国民党战犯,被林彪和“四人帮”利用迫害过革命干部,又审讯收押过林彪和“四人帮”两个反革命集团主犯……高墙里的那些人和事都充满了传奇;
如今,秦城监狱又因成为一些贪腐高官的“最后归宿”而吸引着公众的注意力。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探访秦城监狱,解密高墙内50年的风云变幻。
探访“中国第一监狱”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张建魁
11月11日上午,一场大雪之后,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驱车来到北京市昌平区,探访位于小汤山镇附近的秦城监狱。
经热心人指点,记者的车沿着一条旧公路一直开到燕山脚下。路的尽头,出现一座高大的暗红色牌坊式大门,四周是高约5米的灰色围墙,墙顶上装有探头。大门上没有招牌,但有一名戴着洁白口罩的武警站岗。当地村民告诉我们,这里就是秦城监狱。
监狱门禁森严,有三道“岗”——最外面是几个铁路障,再往里有一道电动不锈钢伸缩门,然后才是大门。大门是两扇紧闭的铁栅栏门,足有3米高,旁边还有侧门。大门里面不远处,有一排房屋,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执勤的武警不让外人在门前逗留,记者只得沿着监狱外的一条路往东走去。马路对面有两个居民村:右边是秦城村,左边是象房村。
在象房村村委会,60多岁的村主任王占仁饶有兴致地向记者介绍了秦城监狱和他们村的一些情况。
秦城村和象房村在1960年之前是一个村,叫秦城象房村。王占仁曾听老人们说,他们这里原来是一座兵营,四面修有高高的城墙。这座兵营或许是秦朝时留下来的,所以叫秦城。兵营废了之后,百姓住了进来,并在这里养过大象,于是就叫秦城象房村。如今的秦城监狱也因此而得名。村后的大片土地,一直是隶属于公安部的劳改农场。此前,从有关方面获悉,秦城监狱是我国目前唯一一座隶属于大陆公安部管辖的监狱。监狱建于1958年,是苏联援建的。上世纪50年代,中苏订立的援助项目共有157个,其中之一便是秦城监狱。但因秦城监狱属保密工程,对外不公开,所以外人一般并不知道。
秦城监狱由苏联专家设计。最初,监狱共建有4幢白色楼房,排号为甲、乙、丙、丁,都带有审讯室。楼房一律三层,砖墙,坡顶。每幢楼房单独成一个院落,楼前有一大片空地,是供犯人放风用的。“文革”期间,高级“囚犯”陡然增多。1967年,秦城监狱又增加了6栋楼房和6个院子。6座新监舍的排号顺序为戊、己、庚、辛、壬、癸。
按照关押对象的不同,秦城监狱50多年的历史可以分成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上世纪50、60年代,关押的主要对象是满清要员、日本战俘和国民党战犯,军衔至少在少将以上;第二阶段,“文革”时期,关押的主要对象是高级右派和所谓的“反革命头目”;第三阶段,上世纪70、80年代,关押的主要对象是林彪和“四人帮”两个集团的成员;第四阶段,上世纪90年代以来,关押的主要对象是省部级腐败官员。
村主任王占仁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他的父亲也曾当过多年的村长,他们和秦城监狱的交往一直没有断过,见证了监狱50多年的发展史。但50多年来,王占仁只进过一次秦城监狱。那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秦城监狱的一位副监狱长找到他,请他帮忙给监狱打几套办公家俱。送家俱的时候,经过特批,他才得以进去。他说,那时候秦城监狱有三道门(后来在外面又加了一道,现在有四道),他进了第二道门,那是监狱管理人员的办公区,再往里就是犯人所在的监区了。遵照监狱方的要求,王占仁不敢乱看,也不敢多问。他只记得进出都查得很严,不准随身带任何东西。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安顿好家俱后就出来了,但总感觉背后有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外人虽进不了监狱,但有机会见到秦城监狱里的犯人。一个机会就是当犯人们到农场劳动时。秦城监狱的旁边,是大片劳改农场。服刑人员在军人押解下到农场里劳动,村民们可以远远地看到他们,但不许打招呼。另一个机会就是当服刑人员刑满获释时。在监狱的大门口,有时可以看到一些车和人聚集在那里接出狱的人。大多数刑满释放人员比较低调,通常选择悄悄地离开。
王占仁说,虽然秦城监狱近在咫尺,但对他和村民们来说,“高墙里的那些人和事仍然是很神秘的”。
贪腐高官的服刑地
关押和改造贪腐高官,成为新时期秦城监狱的主要职责。
在我国,对普通犯人执行刑罚,无论其被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还是死缓,一般是就近执行,即在哪里判决,就在哪里执行。而对于省部级贪腐官员(含副省部级),不论他(她)在哪里被判决,大多会被集中到秦城监狱来服刑。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秦城监狱
谁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位被送进秦城监狱的贪腐高官,外界无从考证。但统计资料显示,近10年来被查处的副省(部)级以上高官超过100人。其中,除8 人被执行死刑外,被判死缓的占11%,无期徒刑者占8%,有期徒刑10年以上者占21%,有期徒刑10年及10年以下者占15%。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被关押在秦城监狱,或在此服过刑。如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原国土资源部部长田凤山,原云南省委副书记、省长李嘉廷,原贵州省委书记刘方仁,原公安部副部长李纪周,原国家统计局局长邱晓华,原建行董事长张恩照,原北京市副市长刘志华,等等。
在秦城监狱,特殊囚犯的生活待遇,会比在普通监狱优越。
据近年走进或接触过秦城监狱的有关人士描述,秦城监狱关押高官的牢房除了面积较大,有的还配有写字台、卫生间、坐式马桶和洗衣机。据《凤凰周刊》披露,一些在押官员除了“可看书读报”,每天还有一段时间可看电视,一般集中在晚上7点到9点。某些身体欠佳的特殊囚犯,饮食可一日四餐,用餐标准和费用由国家规定和支付,家属亦可私下打理。如衣服、日用品等基本生活用品可由家人提供。监狱虽有统一囚服,但这里的囚犯一般可不用穿。
除了贪官,近些年秦城监狱还关进一些其他的“特殊”罪犯,如危害国家安全罪犯、外籍犯、知密犯、国际间谍等。社会上曾广泛流传:一些犯法的文艺界知名人物也进过秦城监狱,如央视前文艺部主任赵安、知名词作家张俊以和着名演员刘晓庆等人。但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调查,这些人实际上并没有进过秦城监狱。
2002年,北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因监舍改造,将一批重要犯罪嫌疑人转往秦城监狱下属的第一看守所内,其中就包括当时因涉嫌偷税漏税在押的刘晓庆。张俊以等人,在出狱后还声称“在监狱放风时曾见过刘晓庆”,这说明他也不是被关在秦城监狱。至于刘晓庆后来自己说“在秦城监狱如何如何”,一位专家说: “那不过是借秦城监狱之名抬高身价罢了,秦城监狱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陈希同狱里狱外忙治病
正是秦城监狱的特殊,使贪腐高官们一旦进入高墙内,他们的信息也就进入不透明阶段,其服刑情况和生活情况,公众都无从得知,只有一些零星的报道见诸报端。
据《新周报》等媒体报道,陈希同是“四人帮”之后被监禁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之一。他曾历任北京市长、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国务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委员。 1998年2月27日,陈希同因侵吞贵重物品、腐化堕落、牟取非法利益、严重失职等问题被逮捕。1998年7月31日,经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审判,陈希同以贪污罪及玩忽职守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同年8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终审判定,驳回陈希同的上诉,维持原判。
陈希同案当年曾轰动一时,但此后不久就淡出公众视野。
陈希同在1995年引咎辞职时,曾被“双规”居住在北戴河,后转往内蒙古呼和浩特监狱,再转至北京良乡,正式宣判后被送入秦城监狱服刑。陈希同的刑期是从被逮捕之日起计算的,按原刑期需要到2014年2月才能获释。
在监狱里,有时候因为自己的要求被看管人员拒绝,陈希同会大吼大叫,称自己是“北京的大贪污犯老陈”。
2004年,陈希同曾因健康问题,被紧急送往北京复兴医院。这次突然发病后,陈希同向相关部门领导写信,以“心跳异常、心血管供血不足等老年疾病”为由,要求“保外就医”。后经协调,自2006年8月下旬起,陈希同获得有条件的保外就医。
2007年6月,有关人士透露,陈希同曾与人在北京某高级饭店共进午餐。
据该人士描述,当时陈希同气色看上去还好,头发有些花白,走路需要人扶。在座者不敢问及他在监狱里的情况,但陈希同自己谈到了一些:监狱的条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单独做些事情;24小时受监控,但后来慢慢习惯了;还可下棋、打网球,这是他多年的习惯,监狱会派小战士陪着打。
保外就医期间,陈希同主要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小四合院里,经过批准可以见到一些老朋友。从2008年开始,陈希同病情趋重,就不再见外人了,主要在家养病,有时会到医院就治。但据说,陈希同在住院单上用的是化名。
自今年4月中旬开始,79岁的陈希同,在住进北京医院高干病房救治后,院方已多次发出病危通知。陈希同已是直肠癌晚期,还有并发的心脏病,基本只能依靠药物维持生命。
陈良宇过着有规律的生活
在秦城监狱里,目前还关押着一个与陈希同同样级别的人。他就是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
2007年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了中纪委《关于陈良宇严重问题的审查报告》,决定给予陈良宇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对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陈良宇当日被正式逮捕,后关押进秦城监狱。
2008年4月11日,陈良宇被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两项罪名,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8年,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30万元。与陈希同等高官不同,陈良宇一审判决后没有上诉。
陈良宇在秦城监狱的编号为“0702”,07即年份,02即当年移交至秦城监狱的重要嫌犯编号。对于高官等重要罪犯,秦城监狱实际上承担了看守所和监狱的双重职能。
今年6月份,一些香港媒体报道称,“陈良宇在狱中享用近200平方米的大套房,每日餐费达200元”等。一时间,关于秦城监狱在押高官待遇问题的新闻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之后,凤凰卫视《有报天天读》栏目对此事做了专门报道。主持人杨锦麟引述内地媒体的报道说,其实,陈良宇是被关押在一个接近 20平方米的套间里。这是秦城监狱重要犯人的单间监室,内有单独的洗手间、坐式马桶等。牢门是铁皮包着的木门,门上方及厕所都有“窥孔”,供哨兵24小时监视之用。
陈良宇的房内设施只有一张距地面约一尺高的矮床,需要写材料时,看守会送进一张小学生用的单人课桌供临时使用。没有凳子,床铺就是他平日坐的地方。墙壁也经过特殊处理,以防止其自杀。
值得一提的是,像陈良宇这样的重要犯人,所住的监室基本都在第一层,室内所有永久性设施都被去掉棱角,打磨成圆形。
陈良宇的监室设有三道岗哨,有一个独立分队负责贴身看守他。除了没有自由,他可以看报纸,看内容受限的电视,还可读书、写材料。
服刑期间,陈良宇可以不着囚服。他多数时间还是穿西装,但不打领带。他平时可在有规律的生活中打发时间。比如,在每天9点到10点的单独放风时间,陈良宇一般会从监室门口开始打太极拳,打到放风地的门口再回去,或者散步。但他到哪儿,两名看守就跟到哪儿。另据《凤凰周刊》报道称,“服刑后,陈良宇曾提出用个人的资金改善伙食,并开列所需食品,如红酒、桃仁等,但遭到拒绝。”据陈良宇的辩护律师高子程透露,他曾于今年上半年随其家属探视过陈良宇。他说,63岁的陈良宇现在两鬓斑白,但精神状态比被“双规”时要好很多。
神秘的“反腐教育基地”
与秦城监狱内单调乏味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墙外的世界依然丰富多彩且处处充满诱惑。
那些身处高位、拥有权力的官员,因为没能够抵挡住某些诱惑,陆续走进秦城监狱。
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如今的秦城监狱,已成一处极具现实意义的反腐倡廉教育基地。一些中央部委机关和地方公检法机关的人员,常常到秦城监狱来参加反腐倡廉教育等活动。
2005年9月,国家审计署曾组织署机关50多名司局级干部参观秦城监狱。在参观过程中,秦城监狱的负责人介绍了监狱的发展历史和基本情况,以及经济犯罪的主要类型,还重点分析了一些在押官员走向堕落和犯罪的主客观原因及其认罪情况。据参加此次活动的一些干部事后回忆:“身处秦城监狱的高墙内,面对那些曾经和自己同为国家干部的高官们,真的很受触动。”审计署的网站还专门为这次活动做了总结,认为“参观秦城监狱是加强机关廉政建设的重要活动,是一次生动现实的人生观、世界观、权力观教育,对增强领导干部的廉政意识,促进廉洁从审,严格执行审计纪律‘八不准’都有积极的意义”。
今年国庆节前夕,湖北省曾专门组织公安监管系统的民警,到秦城监狱进行培训学习。一位自称“警察老宋”的参与者,在自己的博客里详细地记录了这次培训学习的经过。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曾与这位警察取得联系,他说除了受到深刻教育,还对秦城监狱的“神秘”留下了深刻印象。
“老宋”他们70多个人,在秦城监狱招待所住了10多天的时间,其间得到了一次参观“秦城要犯监区”的机会。他在博客中写道:“组织的人在我们还没进去的时候就告诫:坚决不准拍照。其实我们都没有带照相机。走进监区是排着队进的。我们没有进去的时候,大门口只有一个武警值班,我们来了,就增加了两个武警岗。(这个)重犯监区就是两栋四层楼的监房,高高的窗户只看得到里面的灯,一盏灯下就是一个曾经的省部级以上高官。我们围着这两栋楼走了一圈,便算参观完毕,里面的结构,怎么管理的、有什么设施等,一概不得而知,可能人家也不打算让外人知道吧。”
尽管如此,“老宋”回到住处后,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记下自己的观后感:“浓云冷雾铁门寒,人静孤灯夕照残。休道曾经龙滚水,西风吹尽莫凭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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