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澍
《谁在忽悠中国》书稿杀青后,忽记起春节前在中国收藏家联欢会上与故宫耿宝昌先生有约一叙,便请朋友开车送我“进宫”,拜访这位在中国古陶瓷鉴定界一言九鼎的老专家。虽处酷暑斗室之中,但我与耿前辈话语投机,基本上能够畅所欲言。谈文物市场、谈艺术品拍卖的“亿元时代”、谈文物保护……只是当我问及当下中国文物鉴定界的情况有何看法时,这位业界泰斗竟然连说数句:“不谈、不谈!”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能听出其中的“画外之音”,在此纷纷扰扰的多事之秋,又有哪一路神仙敢铁齿铜牙、妄断春秋呢?
言及眼下“全民炒古”,我与此公共识更多。他风趣地脱口而出两句打油诗:“亿民炒古玩,历史文物全玩完!”谈笑风生之后,老人又向我推荐一首珍藏于江西婺源博物馆的郑板桥《古董》诗,虽说内容记不全,但他还是顺口背出其中几行妙句:“东家宣德炉,西家成化瓷,盲人宝陋物,惟下愚不移……”
“全民炒古玩,历史文物全玩完!”耿老的这句话虽不无调侃,却一语中的。在我调查过的一些文物富省,地下文物已经正在遭受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浩劫,还在继续被人盗抢、走私出境。面对此种情形,官商勾结、兵匪一家,打击力度几乎等于零,甚至有部分执法人员也被拉下水,成为盗墓者、走私者倒卖文物的帮凶。情况不容乐观。这种空前旷古的自毁历史文化现象因何而生?不言而喻,源于人们对金钱的渴望,对物质毫无节制的占有欲。
有学者这样对我说:“古玩市场的乱象有利于财富分配不公的中国社会进行二次财富分配。”情况果真如此吗?
这一轮敛古博富的全民收藏运动,到底让谁发财了?当然不是倒卖假文物的农民,更不是血本无归的普通收藏者。我在多年的调查中发现,除极少数动手早、运气好的农民挣了大票子,成为农村新贵外,一些靠盗墓、制假为生而又没有后台保护伞的农民,有的被判刑入狱,有的一点可怜家产被罚没无存。
发财的是谁?通过我的调查,主要有两类人:一类是拥有足够金融资本的文物艺术品投机商,为显性富人。此类人在最近的艺术品交易查税风暴中有所暴露;另一类是贪官污吏,他们利用权力,疯狂地敛取奇珍异宝等“雅贿”之物,成为为数不少、财富巨大的隐性富人。
这两类人在文物艺术品领域的活动,从一开始就明确地打上了"投机"烙印,所以他们的收藏品,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纳入商业运作轨道。他们借助用金钱或权力建立起来的绝对威望,垄断了文物、艺术品价值和价格上的话语权,物品无论真假、无论出处,如:“三盗”(盗墓、盗捞、盗窃)出土的、制假赝品等等,他们只需将这些违法之物进行二次包装后送上大拍卖场——出土文物打上火漆成为“海外回流爱国者号”文物,赝品伪造历史成为“传承有序”之物——都可以成为他们欺行霸市、赚取暴利的筹码,创造出那些盗墓、制假的农民们想都不敢想的巨额暴利。农民们几百、几千元钱卖给他们的真假文物,到了他们手里,便可以拍出几十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天价。许多珍贵文物走私案,还有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富豪自制金缕玉衣骗贷案便是典型案例。
正因为有前两类因文物市场乱象发了大财的既得利益集团,我国的文物流失才会如此严重,我国的文物市场才会如此混乱,只要那些贪官污吏家中的存货尚未出尽,文物市场的混乱无序现象还将长期存在下去!
对于文物收藏市场上的其他获利者,我将他们梳理出三个层次,其中有不同的人群在操刀:
“老大”是包括拍卖公司在内的若干个大的利益集团,在这个层次,收藏陷阱已不再是真品和赝品那么简单的问题。对此,我曾在《谁在收藏中国》、《谁在拍卖中国》中揭示:这些利益集团有周密的规划布局和全方位的炒作手段,比如树立标杆、借题炒作、包装预展、托买托卖等,炒完元青花,又开始炒明清宫廷瓷器等等;
“老二”是一些有一定号召力的知名收藏家,他们利用自己掌控的部分文物和对文物的话语权,在不同的阶段跟随“老大”的步调进行煽风点火。二者炒作手段相差无几,只是“老二”的拍品在级别、品位上略逊一筹。他们通常掌握着一些高仿品,跟二三流拍卖公司进行合谋;
“老三”是各地所谓旧货市场上的古玩商贩们,这部分人数量最多、分布最广,其实他们那些东西百分之九十几都是赝品。这部分人在古玩市场兴起的初期多多少少都发了一些财,有些甚至积累了较大数额的财富,脱离了农村和原有阶层,成为城市新贵。
收藏,本是自远古以来的一项精神活动,演变至今竟然演变成为一场赤裸裸的金钱秀,正导致我们这个张口闭口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快速地失去文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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