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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春晚真的尴尬了吗?

2016年1月24日,震慑全国人民的强大寒潮尚未消退,首都北京的夜晚颇显萧杀;然而,坐落在央视大楼附近不那么起眼的北京市朝阳区文化馆却人头攒动,一片繁忙——19点整,2016年打工春晚在这里正式开始录制。有别于半个月后即将在街对面著名大厦里向全球现场直播的那台春晚,打工春晚不仅立足于讲述新工人自己的故事、发出新工人自己的声音,而且节目主创和参演人员大多是从各地工厂车间汇集到这个舞台上的一线劳动者。这样的晚会从2012年起每年都在春节前由北京工友之家筹办录制,更多地通过网络视频广泛传播开来。至今,历经整整五年的创新、探索与积累,打工春晚已逐渐凝聚为新工人文化的一个传统。

在这个打工群体自己搭台自己唱戏的春晚上,最突出的特色是新工人主体意识集中的、华彩而又朴实的彰显。今年的节目中,无论是来自深圳龙华工业区的满天星合唱团呐喊着唱出的《可我想家》,还是北京皮村同心实验学校的孩子们童声合唱的《爸妈在哪,家在哪》,都表达了打工者和打工子女的生存现实与真实的诉求、渴望。不同于主流春晚对中国式家庭大团圆的倚重,这两首歌呈现的是生计压力之下家庭的离散、亲人的思念以及对有尊严的城市生活权力的疾呼。而女工的声音在今年也有特别突出呈现,尤其引人注目。这里不仅有北京木兰文艺队(社区女工)大声唱响的《我是女人》,有来自深圳的蔷薇女工合唱团表演的反家暴舞蹈《挣脱枷锁》,更有她们在歌曲《手机戒指》中高唱的“我们是产品的主人,不要做它的奴隶”!这一系列女工节目,甩脱了当下的文化加工模式下为女性规定好的娇柔、哀怨和附属感,代之以铿锵有力的集体齐唱和明快坚定的心声抒发,让观众为之振奋。在语言类节目中,由北京某高校社团学生自编自演的校工题材小品《店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不但幽默感十足,而且在欢笑中引导大家进入严肃的思考,这思考中既包含着鼓励工友在遭到老板不公打压时要学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正当权益,同时也启示广大青年学生,从关注校园中的工友做起,学以致用、认识社会,让知识变为一种积极向上的正面文化力量。

            反家暴舞蹈《挣脱枷锁》。

        绿色蔷薇女工合唱团在演唱。

         满天星合唱团正在演唱《可我想家》。

        同心实验学校的孩子们演唱《爸妈在哪,家在哪》。
更多精彩节目不忍再剧透下去,晚会的完整视频很快便会上线。其实今年的打工春晚,最有意思的环节是台上台下的一次思想交锋。晚会录制现场,影视明星袁立以关注尘肺病工友的爱心人士身份登台,教育大家不要有怨气,自己也是打工的,明星成名都要是付出努力和代价的,并一再提醒粉尘作业环境中的工友戴口罩,否则60万换一个肺,没人帮你买单。当主持人问她,参与公益会不会影响工作时,袁立说,自己很聪明,把财务已经安排好了,她的钱可以自动生钱。这样一番话在晚会录制结束后的研讨会上,立即引起了与会者的抗议。

       袁立在打工春晚现场。
率先发难的是《南风窗》杂志主笔李北方先生,他严厉地指出袁立的出现以及她的讲话与打工春晚的主旨是相悖的,这对于此前的文化努力而言是一种倒退,随后他撰文《“打工春晚”尴尬了谁?》,进一步指出这一届的打工春晚没有很好地坚持打工者的主体性,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参演的工友们也纷纷对袁立的言论表达了质疑,但他/她们并不倾向于通过后期制作剪切掉袁立的出场,来自蔷薇女工合唱团的丁当认为,袁立的发言不仅代表她自己也代表了社会上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应该通过大家自主的发声、沟通去解决问题。来自满天星合唱团的工友也表示,将通过自媒体的方式与袁立的言论展开辩论。很快他/她们先后撰文指出,城市繁荣的背后是工人辛勤的劳动和血汗,便利的生活和种种高科技产品都是出自工人的双手,但社会上很少关心工人们真实的生存状况,比如工伤的后果、家庭的分离、居无定所等等;所以工友们即便怨愤也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而是有其深刻的现实逻辑,大家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感恩社会还是成功者的奋斗哲学都是主流言论的障眼法和道德面纱,在这背后的残酷现实是,大多数工友辛苦工作一辈子,也很难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遑论与明星相比。(参见丁当《打工春晚上,是什么让女工觉得“不舒服”》、张峰《2016年打工春晚参后感》)

     打工春晚五周年研讨会现场。
那么2016年的打工春晚真的尴尬地缺失了主体性吗?从工友们对袁立的回应来看,恰恰相反,正是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激起了工友们的愤怒,他/她们自发自愿地站出来,用自己的声音,讲自己的道理,有理有力地驳斥了高高在上的“道德楷模”,这就是工友们的主体意识所在。并且,这样的言论交锋,其意义要远远超过由知识精英出马,代言辩论。即便抛开这一具体事件,看看工友演员们在舞台上用歌声、用舞蹈所表达出的自己,看看从全国各地冒着严寒奔赴到京、甚至不惜辞工也要参加打工春晚的那份执著和自豪,我想,我们没有理由说这些都不是学术圈用语里的那个“主体性”。实际上,打工春晚这个舞台上已经汇聚起越来越多身怀才艺和思想的工友,这里不再需要明星站台,真正的明星就是“聚在一起是一团火,散开之后是满天的星星”的工友们。这里也不需要向主流的专业表演、专业舞美和专业晚会看齐,对工友们来说,真正的专业就是那份朴实、真切、有理、有力的声音,是这个声音在辞旧迎新之际所传递给社会的那份艰苦里开出花来的正面文化力量。

在打工春晚五年的成长、蜕变中,不能不提的是北京工友之家。这个最初由三五个打工青年组成的艺术团,如今已经发展为颇具规模的公益机构,当年的打工青年们也不再只是唱歌演出,他们在北京五环外的皮村创办了同心实验学校,专门为流动儿童提供基础教育,创办了同心互惠二手商店,帮助打工群体降低生活成本,创办了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记录历史、探求未来,他们在京津交界的平谷区创办了工人大学,给打工青年免费提供职业技能培训,创办了同心农园,种植绿色蔬菜水果,倡导新兴的生产、消费方式。从艺术起步,经过十余年的探索,工友之家依托于服务工友的宗旨,在城市的边缘创立了一个有机、稳定的生活世界,也在这个世界里实践着紧贴中国大地呼吸脉动的、工人文化的发展方向,以一个民间公益机构的力量,平衡着社会天秤。在一年一度的打工春晚上,工友之家越来越退居到幕后,退居到组织者、协调者、服务者的角色,把聚光灯下的位置留给全国各地向往这个舞台的工友们,也为关注工人文化的青年学生和知识人铺设了走出学院、书斋的桥梁,真正搭建起一个具有凝聚力和感召力的发声平台。

而这背后应该引起深思的是,为什么这样一种良性的、有原创力和活力、有持续性的文化产生于社会资源最为匮乏的底层群体,却没有来自掌握着大量经济资源、高级文化资源和媒体言论资源的主流空间?当央视春晚越来越索然无味,变为供观众集体吐槽的节日鸡肋,我们要凭借什么突破这个症候式的文化蒸笼,更具自主性地去创造新的文化空间、呼吸新的文化空气?我想,其中的一个途径是眼睛向下,去感受那个带有痛感的中国社会,感受那种涵养着痛感却在风吹雨打中坚守正途的普通人的力量,感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来自于劳动创造的基本常识,然后真正看到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所由何来,并从这里开始寻找文化的出路,乃至大多人的出路。2016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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