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3日，斯里兰卡佩拉德尼亚大学的沙普斯和他的同学在科伦坡旅行，他们专门来到海边，观看斯里兰卡迄今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的项目“科伦坡港口城”。沙普斯眺望远方，拍了几张照片，他告诉我，“这是中国的”。的确，在不远处建筑工地的入口，竖着大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中国港湾（见上图）。这个直接投资14亿美元、并将带动二级开发投资约130亿美元的项目，正是中国“一带一路”的重点项目，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一站。
迫不得已的“租地还债”？
2017年4月底到5月初，我在斯里兰卡旅行了10天，选择到这里旅行的原因不是这里有“洁白的沙滩、碧蓝的海水，像是一滴上帝的泪珠，落在了印度洋”，而是因为我的正在这里做调研的印度朋友黛比告诉我，“斯里兰卡佛教、印度教并存，是很有意思的国家，这里内战结束不久，百废待兴，有很多中国投资的基建项目。”
在科伦坡，我告诉嘟嘟车（电动三轮车）司机要到“Port City”，他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了海边的巨大工地，并用支离破碎的英语告诉我，“中国人正在这里填海造地”。海边的灯塔成了工地的瞭望台，远远望去，炎炎烈日下，装卸车、挖掘机、吊车、洒水车、重载卡车等工程车有序运行，一车车大型石料、沙石被运进工地。也正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佩拉德尼亚大学的沙普斯和他的同学。
沙普斯用“很棒”来描述眼前的情景，然后他便沉默不语了。走下灯塔，在工地的入口处，可以看到“科伦坡港口城”的项目鸟瞰图（见下图），以及“中国港湾”的标志。“科伦坡港口城”由中国交通建设集团投资开发，根据《科伦坡公报》的报道，该工程将在科伦坡港口附近填海造地，建造集高尔夫球场、酒店、购物中心、水上运动区、公寓和游艇码头在内的港口城，项目涉及110公顷土地，中国拥有其中的20公顷土地的99年租赁权。科伦坡港口城的官网显示，截止到2017年4月底，该项目已经进展了38%。
“科伦坡港口城”项目鸟瞰图沙普斯告诉我，斯里兰卡南部海港也有一个类似的项目。早前，斯里兰卡政府同意将本国南部汉班托塔市的港口的80%的股份出售给中国国有公司——招商局港口控股有限公司，并同意将港口以及周边的15000英亩（约60.7平方公里）土地作为工业园区租借给中国公司99年，由中国投资开发。但因当地民众反对，该投资计划目前处于搁浅状态。
《泰米尔卫报》报道，4月初，斯里兰卡总理维克拉马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重申不会将汉班托塔市的海港卖给中国，只不过是租赁而已；并表示这个决定迫不得已，因为斯里兰卡外债高筑。因为斯里兰卡外债高筑，中国是斯里兰卡最大债权国，用“租地还债”的方式可以将其中的80亿美元借款一笔勾销。
在中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框架下，科伦坡港口城、汉班托塔市的港口项目，被认定是“丝绸之路”计划的重要内容。中方表示，这些项目可以帮助斯里兰卡成为度洋海域的核心枢纽、南亚经济的中心。而一些西方评论员、以及印度学者则认为，这些项目是中国能源战略规划的一环，中国将藉此发展出延伸至印度洋的远海投射能力。
5月14日至15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将在北京举行，维克拉马辛哈总理将会带队参加。斯里兰卡当地媒体称，维克拉马辛哈总理希望能够和中方进一步洽谈，将汉班托塔市的港口及周边工业园的租借期从99年减少到50年。
中国项目在当地毁誉参半
我在斯里兰卡的北部小城贾夫纳（Jaffna）见到了黛比，她已经在斯里兰卡调研了8个月，调研内容是斯里兰卡内战后的基础设施重建工作。黛比了解到的是，斯里兰卡的很多普通民众认为这里的中国项目并未给他们自身带来多少好处。比如，3年前，中国出资17.8亿元人民币为斯里兰卡修建的机场高速公路正式投入运营，使机场到科伦坡市区的时间由一个半小时缩减到20分钟。但是这条路需要收费，老百姓为省钱，大都绕路走。而我自己的经历也是，从班达拉奈克国际机场往返科伦坡市区，分别乘坐了大巴和中巴，两辆车都没有走高速。黛比又告诉我，中国在斯里兰卡修建的汉班托塔国际机场每天最多两个定期航班，被认为是全球最空的机场，由中国新建的板球场使用率很低。这些大投资、低回报的工程被斯里兰卡的某些政客称为“大白象工程”。
当地报道称，斯里兰卡政府将汉班托塔市的港口以及周边大量土地作为工业园租借给中国的方式，令一些斯里兰卡民众感到不解，他们担心这样的做法会令斯里兰卡的土地变成“中国的殖民地”，而被迫迁移的当地居民，主要以务农和捕鱼为生，他们担忧会因此失去土地。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易先良则表示，这个项目可以为当地增加约十万个就业机会，振兴当地经济。
黛比总结，无论是斯里兰卡的高层决策者，还是底层老百姓，都意识到斯里兰的“中国项目”可能导致的问题。即便他们欢迎中国所倡导的“一带一路”所带来的经济机会，也都表示，要对中国的投资保持警惕。
世界最便宜的旅行地？
借“一带一路”的东风，斯里兰卡在中国大力推介自己的旅游资源，吸引更多的中国游客。根据斯里兰卡旅游发展局的统计，2005年，到访斯里兰卡的中国游客不到5000人，而2016年，到斯里兰卡旅行的中国游客超过27万。目前，中国是斯里兰卡第二大游客来源国，仅次于印度。
入乡随俗，我在康提中央市场二层一家名为“Ranjana’s”的服装店，订做了一套“纱丽”，希望穿上像是一名斯里兰卡女子。店老板告诉我，很多中国游客光顾他的店，他向我展示了中国顾客的留言，其中一条令人捧腹大笑：“老板热情友好，但是记得使劲砍价！”老板介绍，这些中国游客大都是中国导游带过来的，每次有20、30名，上个月来了10多拨。但因语言问题，老板和中国游客的交流并不多，但他会用汉语说“你好”。在这家店铺订做一身纱丽，包工包料，立等可取，只需要20美元。物美价廉，又充满异域风情，这大概也是很多中国游客选择到斯里兰卡旅行、购物的原因之一。
在斯里兰卡南部海滨城市加勒，我看到旅游大巴车络绎不绝地将中国游客送到这里。他们站在海边的城墙上眺望大海，手里攥着迎风飘舞的长纱巾拍照，彼此开心的用汉语交流。有趣的是，我所遇到的4、5个中国团无一例外，团员以年轻的中国女孩为主，并由斯里兰卡导游带队。
康提芒果花园酒店的老板告诉我，目前他们接待的游客仍以德国人、荷兰人为主，他知道中国游客越来越多，但感觉中国游客行程匆忙，在康提看看佛牙寺，只待几个小时，就走了。他有学汉语的计划，他告诉我，4000卢比（27美元）可以学一个月汉语，随时可以开始。
目前，斯里兰卡的著名景区，包括狮子岩、佛牙寺、丹布拉石窟、波隆纳鲁沃古城等都没有中文讲解和中文介绍书籍，不方便中国游客了解斯里兰卡的历史和文化。并且，斯里兰卡景区门票不“一视同仁”，做为外国人，中国人支付的门票数额是当地人的30、40倍，比如波隆纳鲁沃古城门票是25美元，狮子岩门票是30美元，和当地消费水准十分不相符（比如乘坐火车2等车厢，5、6小时车程的火车票价是5美元，当地一顿饭的平均价格是2美元）。来自瑞士的菲奥纳也认为斯里兰卡景区票价贵的荒谬，她表示，“真心觉得斯里兰卡政府和旅游局好好想想制定这么高的票价，他们又提供了哪些服务？票价值不值？长久这样下去，人们就不会选择买票进这些景区，更难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
我在斯里兰卡旅行10天，吃住行加景区门票的花费在500美元左右，这样看来，斯里兰卡被一些中国网站盘点列为世界最便宜的旅行地之一，有些名不副实了。
“一带一路”带动邻国投资斯里兰卡
在科伦坡的公交车上，我遇到了当地律师亚西恩•奥马尔（Yaseen Omar），他出生于印度，在斯里兰卡长大，熟稔南亚区域合作联盟（SAARC）事务。我问他，中国周边国家，为何只有印度不表态支持“一带一路”？亚西恩•奥马尔指出印中关系很尴尬，比如中巴经济走廊经过印巴争议的克什米尔地区，中印两国政府对达赖喇嘛的不同态度等，都令印度无法支持中国的“一带一路”计划。
亚西恩•奥马尔告诉我，最近一两年，斯里兰卡与印度的关系却突飞猛进。4月19日，《印度时报》报道斯里兰卡准备与印度签署合作谅解备忘录，共同开发和运营位于斯里兰卡东北部的纯科玛利（Trincomalee）港。5月12日，印度总理莫迪计划到访斯里兰卡，并参加佛教徒节日“卫塞节”的庆祝活动，这也是在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担任斯里兰卡总统后，印度总理第二次访问斯里兰卡。此前，斯里兰卡总理拉尼尔•维克拉马辛哈已于4月26日先行访问了印度，探讨两国的合作问题。
中国在斯里兰卡大量投资，兴建公路、港口等基础设施项目，被西方一些政治评论员认为是“修建通往石油储量富足的中东、欧洲的海上航线”， 占据印度洋的战略要点，是扩大在南亚影响力的表现。这样的状况令包括印度、日本在内的一些国家感到紧张，他们不希望斯里兰卡成为中国的附庸国，纷纷调整策略，增加同斯里兰卡的合作。除了斯里兰卡和印度关系升温，日本也向斯里兰卡示好。4月初，斯里兰卡总理到访日本时，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日本将向斯里兰卡提供4.1亿美元的贷款用于斯里兰卡的基础设施建设。
斯里兰卡现任总统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最初靠反对中国投资、反对斯里兰卡经济过多依赖中国而获胜，他刚上任时曾叫停一系列前政府批准的中国投资的项目，然而不久，因为斯里兰卡政府负债累累且经济发展乏力，他就不得不调整策略，重新寻求中国的帮助。与此同时，他也采取更为平衡的外交政策，欢迎来自所有国家的投资与合作。
我遇到的几位斯里兰卡市民纷纷表示，他们对斯里兰卡现任总统充满信心，认为在他的领导下，斯里兰卡能够和周围的国家保持友好的关系，获得发展。
但无论如何，也正是在中国“一带一路”项目的带动下，印度、日本才开始重视各自在斯里兰卡的表现，积极参与斯里兰卡的基础设施的建设。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文中照片均为作者提供。本文责任编辑：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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