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合尔市(Lahore)五洲明珠大酒店(Pearl Continental Hotel)的大堂里挂了一幅激情万分的标语：“巴中友谊万岁”。这是在宣传一个推介“中巴经济走廊”(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计划的会议。横幅上还写着：“我们的友谊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比世界上最深的海还要深，比蜜还要甜。”
这种又高又深又甜的友谊也是相当值钱的。“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将通过巴基斯坦连接中国西部和阿拉伯海地区，是雄心勃勃的“一带一路”计划的基石。“一带一路”倡议涉及65个国家，旨在建设一条现代“丝绸之路”，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与中亚、欧洲和非洲连接起来。
“一带一路”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特别重视的项目，他近日在会晤各国元首讨论相关进展时，把这个由基础设施驱动的项目描述为“世纪工程”。从表面来看，巴基斯坦将成为习近平这一雄心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大概没有一个国家会受益如此之多了。当前巴基斯坦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增速接近5%，但还不足以吸纳每年进入就业市场的两、三百万人。
“很长时间以来，巴基斯坦一直不是世界的一部分，”巴基斯坦商务部长胡拉姆•达斯特吉尔•汗(Khurram Dastgir Khan)表示，“我们处于一个黑暗的气泡之中，现在我们只是刚刚冒头。有人担心，中国将向我们销售廉价商品，因为我们无力竞争。（但）中国是唯一的选择。”
这种担忧实际上承认了巴基斯坦经济困难，不管是与邻国印度还是与孟加拉国等国家相比——如今孟加拉国已拥有庞大的制造业基础。
北京方面将在巴基斯坦投资逾550亿美元，用于建设电厂、公路和铁路，让寻求摆脱多年政治动荡的巴基斯坦实现急需的基础设施升级。根据巴基斯坦商业委员会(Pakistan Business Council)的估算，未来5年，这些项目可能会占到该国GDP的20%，同时可能令经济增速提高约3个百分点。
然而，巴基斯坦的政策制定者也希望中巴关系——北京方面上月提供逾10亿美元贷款，以帮助巴方避免一场货币危机——将可杜绝以下可能性：中国可能利用其在巴基斯坦的投资，从这个规模较小、也较为贫穷的邻国掠夺资源、利润和政治影响力。
巴基斯坦逾20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中，近三分之二来自对华贸易；从2012年至2015年的3年里，中国对巴基斯坦出口增长77%，从93亿美元增至165亿美元。这种情况让一些人对中方做法产生疑问。
卡拉奇的一位企业领导人表示：“这个项目有令人惊慌的一面。”卡拉奇是巴基斯坦最大城市和商业中心。没有人想公开讲“中巴经济走廊”的坏话，担心这会让中巴政府彼此疏远，双方已投入巨大政治资本要让计划成行。他补充称：“与我们相邻的是一个大国，对于他们而言，我们只是一个省那么大。”
中国的优先任务
巴基斯坦《黎明报》(Dawn)近日披露的“中巴经济走廊”协议中方原始提案加剧了担忧。协议条款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Xinjiang Production and Construction Corps)的工业抱负放在重要位置，这是一个准军事组织，对中国的石油和安全政策至关重要，还主导着边疆省份新疆的农业经济。
巴基斯坦某大型投资公司的负责人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与曾为英国在印度殖民统治铺路的贸易公司做比较，他表示：“如果我们不想让东印度公司(East India Company)的历史重演，我们必须小心行事。如果我们搞砸了，那么那段历史将重演。”
中国希望通过中巴经济走廊完成4项主要任务：扩建位于巴基斯坦南部海岸、由中国提供融资、建设并拥有的瓜达尔港；建设一批发电厂；修建公路和铁路网络；设立企业可以享受税收优惠及其他商业激励的经济特区。
在基建方面，北京正为巴基斯坦做一些伊斯兰堡方面自身力所不及之事，尤其是在电力领域。巴基斯坦的电力需求峰值比其发电能力高出60亿瓦特，大约相当于12座中型燃煤电厂的发电量。巴基斯坦许多地区每天都要停电数小时。
为弥补这一电力缺口，中国预计将投入350多亿美元——约占中巴经济走廊全部预算的三分之二——建设或协助修建21座发电厂。这些电厂将主要依靠煤炭发电，建成后合计装机容量160亿瓦特，弥补电力缺口绰绰有余了。
与中巴经济走廊相关的建筑工程已经提振了巴基斯坦的重工业。
巴基斯坦最大企业集团之一的Arif Habib表示，考虑到中巴经济走廊的前景，该集团正在将水泥产能扩大两倍。
“中国将扩大这块（经济）蛋糕，”巴基斯坦计划与发展部长阿赫桑•伊克巴尔(Ahsan Iqbal)说，“这一项目将创造新的（国内）需求。”
“中国不可能让中巴经济走廊失败”
另一个吸引巴基斯坦的地方是中国可以提供安全保障。在这个多年来一直受恐怖袭击困扰的国家，北京方面希望确保其投资得到保护。不久前，至少10名在瓜达尔港附近工作的当地承包人被不明身份的枪手杀害。
目前尚不清楚这种安全援助具体将以何种形式提供。中国正向巴基斯坦出售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防务装备，并已将两艘军舰交付巴基斯坦海军，以协助保护瓜达尔港。但部长们否认了有关中国军队也驻扎于巴基斯坦的报道。
“中巴经济走廊有安全方面的考量，”Bank Alfalah首席经济学家、巴基斯坦央行前首席经济顾问穆什塔克•汗(Mushtaq Khan)说，“由中国人获得瓜达尔港并为之出资是对的。中国不可能让中巴经济走廊失败。”
尽管中国会带来诸多好处——包括资金、专业知识和人力资源，但许多人对协议的条款以及它们是否会削弱巴基斯坦的工业甚至主权表达了担忧。
当地以及国际银行家们表示，围绕中巴经济走廊的采购和招标程序对中方极为有利，中国的企业赢得中国的合同，承建巴基斯坦的基础设施并提供融资，这些协议通常由伊斯兰堡提供担保。
“风险在于，长此以往，中国就能发号施令了，而我们以后将付出代价，”卡拉奇所在的信德省(Sindh)首席部长赛义德•穆拉德•阿里•沙（Syed Murad Ali Shah）说，“结果如何将取决于我们自己。”
被《黎明报》披露的、由中方撰写于2015年12月就已转交巴方的计划文本，只是加剧了上述担忧。该计划提到了将数千英亩农田租给中国企业研发种子和灌溉技术，从白沙瓦到卡拉奇等城市将安装全套的监测和监控系统，对道路进行24小时视频监控，此外还将建设一个全国性的光缆网络，扩大互联网接入。
这项计划的关键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根据该计划，这个中国汉人主导的经济和准军事组织将负责在巴基斯坦投资，以此作为喀什(Kashgar)周边经济发展的跳板。喀什位于1100万说突厥语的维吾尔族穆斯林聚居地的腹地。
伊斯兰堡的部长们表示，这份文件包含了最初由北京方面起草的提议，但他们不愿透露目前仍在谈判的协议草案与该文件有多大的不同。
批评人士称，巴基斯坦有可能重蹈2006年与中国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的覆辙，该协定包含对伊斯兰堡不利的条款。反对党政治人士抨击政府向中国让步太多。
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Pakistan Tehreek-e-Insaf)成员阿萨德•乌马尔(Asad Umar)在谈到被披露的中方提案时表示：“这就是失之严谨的表现，这种轻率态度让巴基斯坦从所有我们签订的自由贸易协议中遭遇损失，而没有从中受益。”
在邻国印度，批评的声音更为强烈。印度对中国在巴基斯坦的雄心非常担忧，拒绝参加近期习近平在北京召集的“一带一路”峰会。印度右翼杂志《自治》(Swarajya)称，已泄露的文件表明，中国计划“让巴基斯坦沦为一个附庸国”。印度既对中国进入克什米尔部分地区感到担心，也对中国可能在瓜达尔港派驻海军部队忧心忡忡。印度将克什米尔地区视为本国领土。
为了安抚周边邻国，巴基斯坦总理纳瓦兹•谢里夫(Nawaz Sharif)在“一带一路”峰会上表示：“让我明确一点，‘中巴经济走廊’是一个向地区所有国家开放的经济项目。它没有地域界限。它不应被政治化。”
鉴于该计划的规模以及中国施展的软实力，这些争论不太可能消退。据巴基斯坦海外工商投资者商会(Overseas Investors Chamber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称，“中巴经济走廊”电力项目将给投资者带来平均约20%的股本回报率。巴基斯坦的部长们承认，回报率可能看上去很高，但他们指出，保证支付给发电商的电价低于当前水平，其他人不愿为这些计划融资。
“我们想要电力投资，但没有人来，”巴基斯坦计划与发展部长伊克巴尔表示，“中国人发现了机会。”
资金没有颜色
还有一些人质疑部分协议的不透明性。伊斯兰堡智库——可持续发展政策研究所(SDPI)副执行主任瓦加尔•艾哈迈德(Vaqar Ahmed)表示，他曾尝试获取谅解备忘录的具体内容以及具体项目的进展报告，但被政府部门阻止了。
一些官员将协议的不透明归咎于地方竞争，因为各地政治家都想为本地区引进更多的中国投资。但其他人将其归因于中巴双方都有军方参与，不过军方扮演了多大角色仍不清楚。
不管巴基斯坦国内存在什么担忧，唯恐伊斯兰堡方面会给予中方太多权力，该国商界和政界许多人士认为，从基础设施项目中获得的好处就非常值了。
三菱(Mitsubishi Corp)巴基斯坦业务负责人Kimihide Ando表示：“巴基斯坦需要资金，资金是没有颜色的。”
还有一些人指出，在自由贸易协议造成了一些问题后，巴基斯坦的部长们这次将会变得更加精明。“中国人（以前）忽悠过我们，但我方的因素让他们得以这么做，”巴基斯坦商业委员会执行总裁伊赫桑•马利克(Ehsan Malik)表示，“我们以前犯了大错，希望我们这次吸取到了教训。”
韩碧如(Lucy Hornby)北京补充报道
译者/何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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