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刺杀本·拉登》中的一个镜头。
据美国新闻网站Buzzfeed8月17日报道，在过去的五年里，通过对一些恐怖分子嫌疑人进行心理学研究，研究人员已发现如何从那些不肯说话的人口中得出实情。现在美国有机会把这一发现付诸实践。
关于审讯恐怖分子的刻板印象
报道称，好莱坞影视剧形成了人们对审讯恐怖分子的刻板印象。看了经典热播美剧《24小时》和电影《刺杀本·拉登》，人们认为都是这样审讯恐怖分子的：被殴打、胁迫之后，犯罪嫌疑人被制服，招供一切。大规模谋杀被挫败，本·拉登被枪杀。
最后人们告诉自己：虽然审讯手段残忍，但是恐怖分子罪有应得。
甚至在“虐囚门”爆出之后，大多数美国人仍坚持这一观点。去年，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在报告中披露，中情局在其秘密监狱“黑狱”严讯逼供、虐待恐怖分子嫌疑人。随后，2014年12月《华盛顿邮报》和美国广播公司联合进行民意调查，调查显示：59%的美国民众认为中情局的残酷审讯是合理的。
报道援引美国前空军高级审讯人员史蒂文·克莱曼的见闻。2003年，作为美国空军高级审讯人员，他被派往伊拉克监督审讯涉嫌叛乱分子。抵达巴格达后，他走进一个昏暗的黑屋子，一名军事审判人员坐在里面，面前跪着一个戴手铐的囚犯。嫌疑人每回答一个问题，都被抽一耳光——不论他说什么。他们告诉克莱曼，审讯已经进行半个小时之久。
克莱曼时任陆军中校，他动用权力叫人停止审讯。而他所见的，正是当时标准的审讯做法。“后来我看到有人被扒光，罚站了很长时间。”克莱曼在接受BuzzFeed采访时说。
克莱曼很是震惊，不仅在于他所看到的一切是对人权的亵渎，还在于长期审讯经验告诉他，这样做根本没有用。“这连获得可靠信息的一贯手段边儿都沾不上。”克莱曼表示。
报道称，当时，有过几次审讯经验的审判员反对这一虐囚的做法，而他们的意见往往被忽视。前海军刑事调查局特工马克·法伦称，“那时候，我们尚未掌握审讯的行为科学。”
2002年，法伦抵达关塔那摩湾，负责将恐怖分子囚犯带到军事法庭审讯。他比别人有更多的相关经验。他曾协助起诉策划1993年世贸中心爆炸案的拉赫曼，2000年10月，“科尔号”驱逐舰（USS Cole）在也门亚丁港遭遇“基地”组织袭击，也是他负责此事调查。
即便如此，法伦还是被排挤，被当作执行酷刑时毫无经验的审讯员（酷刑包括剥夺睡眠，隔离和痛苦的精神折磨，这些突然成了军事法庭审判的主流做法）。如今，克莱曼和法伦终于让科学站到了他们这边。过去五年，一个研究小组就如何使人泄露秘密汇集了大量证据。研究人员提出大量证据证明如何让人泄密，克莱曼和法伦终于有了他们的审讯学。研究无关虐待和胁迫，相反它从心理治疗学借鉴方法来让嫌疑人开口说话，用大脑如何处理信息、分清事实和谎言的科学。
图片拍摄于2007年，美国最高法院前。
好像拿锤子砸收音机以获得好信号
“9·11”恐怖袭击之后，美国发生虐囚事件。法伦说：“如果当时我进行了现在这种研究，也许我会改变历史。”
2002年，詹姆士·米切尔和约翰·布鲁斯·耶森来到中情局，美国审讯做法出现重大转变。
这两位心理学家都曾参与美国空军军事生存科逃避和反抗与逃跑项目。这两个项目训练飞行员应对被敌方击落的情况。在反抗逃跑训练中，为了训练飞行员如何抵制敌人打破他们的心理防线，他们经历了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被施加到美国囚犯身上的种种酷刑。
米切尔和耶森将防御项目转变为进攻项目，并美其名曰“强化审讯”。这些所谓的强化审讯手段包括：水刑，关在棺材大小的盒子里，暴露在极端炎热和寒冷的环境中，猛烈撞击墙以及忍受极端的心理压力。至少一名囚犯死于中情局拘押期间，死因是处于低温环境。
那个时候，中情局对审讯几无经验。但当时中情局如果咨询专家，就会知道酷刑可能适得其反，不能获得有用情报。
严刑之下确实能使人开口说话，但是他们不过是为了逃避酷刑。如朝鲜战争期间，被俘的美国飞行员承认从未发生过的暴行，包括对民众投掷化学武器。
有关反抗逃跑训练的最新研究也表明：酷刑可能会适得其反，酷刑加大囚犯回忆事件细节的难度，影响审判员获取情报。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大学的心理学家、中央情报局前情报官员安迪·摩根研究发现：模拟审讯的压力影响了受训者的正常记忆能力。大多数人抽离现实，表现出心理“游离”的症状——比如感觉时间停滞、灵魂出窍，这种情况在重大创伤性事件中，如汽车事故发生时也会发生。
“想要通过严刑逼供来获取情报，就好像拿锤子砸收音机以获得好信号一样。”摩根表示。“酷刑不能提高认知，只会把事情搞砸。”
怎样审讯才有效？
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成立了高价值在押人员审讯小组（High-Value Detainee Interrogation Group, HIG）这个新的情报机构，来处理恐怖主义疑犯。这是一个跨部门的联合组织，由美国联邦调查局、中情局、五角大楼、国务院的情报专家组成。获取情报，是这一组织的首要任务。
此后，HIG审讯诸多重要嫌疑人，如涉嫌2012年袭击利比亚班加西美国领事馆的艾哈迈德•阿布•哈塔拉，以及2013年波士顿爆炸案嫌疑人焦哈尔•萨纳耶夫。
2010年，HIG还资助了大量与审讯相关的研究。艾奥瓦州立大学（Iowa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克里斯蒂安•迈斯纳负责HIG绝大多数研究的统筹工作。他将严刑逼供称为“焦虑式”审讯，并表示反对这种审讯模式。
何为“焦虑式”审讯？报道指出，所谓焦虑式审讯是指，对犯罪嫌疑人施压使其招供，并观察他们理应表现出的压力迹象来判断他们是否在说谎。而米切尔和耶森提出的“强化审讯”将“焦虑模式”发挥到极致。
但是几无证据表明这种对抗审讯有用，很大程度上得到的都是虚假供述。此外，情绪激动时嫌疑人一旦说谎就能够被看出在科学上也同样站不住脚。测谎仪通过检测心跳加快、出汗等迹象检测说谎与否，可靠性极低。
2003年，巴格达Abu Ghraib监狱里，一名囚犯弯腰抓着栏杆。
新的审讯研究不同于以往，它所关注的是面谈技巧，不是给嫌疑人施压，而是帮助他们回忆事件有关的细节，这样一旦说谎，就很难把事情扯圆了。细节让谎言无处遁形。
据称，其核心方法是由迈阿密佛罗里达国际大学的心理学家罗纳德•菲西尔提出的——认知面谈。不对嫌疑人抛出一连串问题，而是让他们闭上眼睛，回想在重要会面时发生了什么，或者要他画出开会所在房间的草图。如此鼓励他们不断回忆，提供或重要或不重要的细节信息。
菲西尔研究团队在实验中，印证了“认知面谈”方法比“直接提问”更有效。研究发现，较之于使用直接提问的方式，认知面谈方法多获得80%的信息。
此外，这一方法还可以鉴别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在认知面谈中，那些讲真话的人往往给出具体详实的回答。并且随着细节增多，回忆会越来越多。而说谎的人，给出的只是一个干巴巴的回复。
“是否可信全在他们的措辞上。”迈斯纳表示，“还在于他们讲述的方式上。”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法很难糊弄。相比说实话，说谎对心理素质要求更高，而认知努力比压力更难隐藏。
他们还通过让嫌疑人倒叙的方式来加大记忆难度，从而判断其说谎与否。
摩根在一个研究中模拟了对恐怖主义分子的调查。他招募生物学家到纽黑文的一家咖啡店，并告诉他们记住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其中有些人被安排看到“恐怖分子”的照片并要求给“恐怖分子”打电话。他们和“恐怖分子”在咖啡厅见面，收到指示和文件要在实验室培植细胞。
所有的生物学家都参与了认知面谈，其中包括倒叙回忆。给他们面谈的是有15年以上工作经验的资深审判员。大多数生物学家只需要简单询问是否如实记得他们所见，但对那些参与“密谋”而否认认识恐怖分子或否认参与密谋活动的生物学家却要进行倒叙回忆审问。
摩根对生物学家回复的时长、特殊词汇使用数量的分析发现：这一方法鉴别说谎者正确率高达84%。这大大超过了那些进行面谈的专家，他们鉴别的准确率在50%左右。
据报道，另一个鉴别是否说谎的办法是策略性地隐瞒重要证据，直到审讯最后阶段再摊牌。如果一开始就亮出来，嫌疑人很容易按照你所得的事实证据去编造。
如何让嫌疑人开口？
使用这些方法的前提是，嫌疑人首先要开口说话。
报道指出，米切尔和耶森的虐囚策略认为只有精神上摧毁他们，顽固的恐怖分子才愿意开口。但研究证实，事实并非如此，与嫌疑人建立融洽和谐的关系，才能实现对话。
而这一发现源于181个英国执法人员和49个恐怖分子嫌疑人的面谈视频。视频中有爱尔兰准军事部队、右翼极端分子、“基地”组织成员及其支持者。
报道中提到英国也有严刑逼供的历史，加之当时不完善的法医学，造成了臭名昭著的重大刑事错案——伯明翰6人错案（Birmingham Six）。早在20世纪70年代，爱尔兰共和军制造酒吧爆炸致21人死亡，而希尔等6人被错判，认定是他们安放炸药导致爆炸，6人被囚禁17年直到1991年才获释放。
为防范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英国调查人员现在必须遵守严格的审讯条例，禁止非难嫌疑人限制他们获取信息。而且，所有的面谈都要记录在案。
利物浦大学的心理学家劳伦斯·阿里森说服英国当局共享与恐怖分子面谈的视频。其研究团队仔细观看视频，寻找调查人员所使用的所谓“建立融洽关系”的方法。其中的一些方法为治疗师常用，如采取公正和同情的情绪影响。其中还包括一些方法，比如赋予囚犯一定的自由，对伊斯兰恐怖分子嫌疑人来说就是保有他们正常祈祷、和伊玛目对话的自由。
阿里森发现：融洽关系建立的越好，审判员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同时嫌疑人的反抗手段如不愿看面谈者、沉默、转移话题等也更少。即便是为数很少的不利于人际交往的举动，如一丝讽刺，都可能会动摇嫌疑人开口说话。
报道称，阿里森的一些发现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你越是给他们沉默的权利，他们越有可能开口和你交流。”他拿父母对孩子的关系来做类比：“如果你善于处理和孩子的关系，深谙人际交往技巧，孩子往往表现得更好。”
2009年，古巴 Guanántamo Bay，一名囚犯被守卫护送进入美国军事看守所。
史上最擅长审讯的人的审讯方法也值得学习。二战期间，汉斯•夏弗是德国空军最出色的审讯官之一，主要负责对美国被俘飞行员进行审讯。他很少提问，相反，他总是问被俘飞行员是否知道他所陈述的事实。其中有一些他想填补的空白，夏弗并不会给出暗示哪些细节重要。他审讯过的飞行员经常会认为他们没告诉他任何新的东西，他们也搞不清夏弗想知道什么。
瑞士哥特堡的一所大学和夏弗的同事分解夏弗的技巧后发现，他的方法比一般以质问为主的审讯能够获取更多的信息，并被引入教学。
考虑到目前研究的进展，克莱曼和法伦认为是时候修订《美国陆军作战手册》审讯条文了。
目前，《美国陆军作战手册》规定禁止虐待囚犯，但尚未将最新研究发现写入手册。
《国防授权法案》（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2016年度最新修订，规定五角大楼也要遵守这一政策。亚利桑那州共和党参议员、美国前海军飞行员约翰·麦凯恩提出引入这一规定，在越南战争中他的飞机曾被击落，遭到酷刑折磨。
修改主要目标在于禁止酷刑，要求美国所有国家安全机构，包括中情局按照《手册》要求禁止折磨囚犯。但《手册》在未来一年还要再次修订，要反映“最新的、有证据支持的最佳审讯实践”——不使用武力。并且之后也要三年一审。
美国国会夏季休会结束后会就此进行协商，最终移交奥巴马签署，最终形成法律。但法案能否通过尚不得而知。
法伦和克莱曼希望美国政府能够把党派斗争放在一边，尽快更新《陆军作战手册》。“以往是基于猜测、历史而不是依据科学制定的，需要修改。”克莱曼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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