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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位傈僳族农民工的春运:咬牙坐飞机遇大延误,明年还坐火车

1月29日凌晨1点25分,HO1093航班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

经过了20多个小时的奔波和等待,失落和兴奋,39岁的你友生和她的六个云南老乡,终于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飞行之旅——因为买不到从上海回家过年的火车票,他们每人花了近2000元,在邮局买了回家的机票。

你友生的弟弟阿普说,买机票的时候,还有晚上的航班可以选择,价格也比早上的便宜些,但为了能够在白天从飞机中看到天上的风景,他们都选择了白天的航班,“谁知道下次坐飞机是什么时候?”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让他们只能在深夜飞行,天上的风景落了空,也让他们原本以为更快捷的春运之旅,从几小时拉长到20多小时。

因为机票太贵,你友生的丈夫选择不回老家,由妻子代表他和家里的亲人过年吃团圆饭。“其实我老公也想回去过年的,但是没办法,经济条件不允许,他要留在这里赚钱。”你友生告诉记者。


7位傈僳族农民工的春运:咬牙坐飞机遇大延误,明年还坐火车

   1月28日,上海虹桥机场,来自云南傈僳族的7位农民工坐在机场候机,他们弹着吉他唱起家乡的歌曲。

第一次坐飞机,遇11小时延误

生怕赶不上人生中的第一班飞机,你友生和她的六个老乡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1月28日凌晨4点多,乘上一辆面包车从江苏启东出发,越过长江,赶往上海虹桥机场。

一路上,长江口寒夜中的浓雾越来越浓,他们并未意识到,大雾对这次飞行意味着什么,在他们心中,飞机是先进的交通工具,“有点贵”,你友生在江苏启动一船厂打工,一月工资4000元出头一点,这次一张2000元的返乡机票让你友生很是心疼。

“第一次坐飞机,我们真的很激动,站在门口,看到机场这么大,都不敢进来。”早上7点多,到了虹桥机场硕大的T2航站楼,你友生难掩第一次进机场的兴奋。

今年39岁的她扎着一个高马尾,系着一条粉红色丝巾,是两个女儿的母亲,或许由于常年一人操持家务、近几年又外出打工,她的皮肤黝黑泛黄,又因为机场开着热空调,脸上还带着两团高原红,乍一看会以为她已年过半百。

不过,长年的辛劳似乎并不影响她的乐观开朗。她是一行七人中最不怕生的一个,说话时没有普通中年农民工常有的小心翼翼,而是面带笑容,声音响亮,常常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甚至偶尔会手舞足蹈。在与她握手的时候,澎湃新闻记者感觉到她的手心很暖和。

在1月28日上午澎湃新闻记者发现你友生一行时,他们正缩在虹桥机场T2航站楼办票大厅东北角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失望。

他们一行七人,四女三男,席地而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等待中麻木了。

在宽敞明亮的机场里,衣着光鲜的男女们川流不息,他们的存在有些扎眼,因为他们不像其他滞留乘客那样,选择待在麦当劳、星巴克或其他店铺里,点上一杯咖啡或一份饭,捧着手机或平板电脑消耗漫长的等待。

“我们就在(机场)门口站着,有个穿红色制服的小姐问我们是哪趟航班,后来告诉我们11点半的这个航班取消了。”你友生一行人提早了4个小时到达机场,却等来了航班取消的消息。“我们早上7点多就来了,就怕第一次坐飞机赶不上,没想到航班取消了,要等到明天早上8点。”你友生说话时显得有些无助。

不上网、不会玩手机软件的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赶往虹桥机场时,上海中心气象台于当天凌晨5点35分发布大雾黄色预警,浓雾笼罩机场,导致航班无法正常起降,大量旅客滞留。根据上海机场集团官方微博的统计数据,截至当日19点,虹桥机场取消航班47架次;截至当日20点,浦东机场取消的航班更是达到了137架次。

得知和她搭话的人是记者,你友生一直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她盯着记者看了一会,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我从来没见过记者,今天第一次接受采访。”

“我女儿明天会来昆明机场接我们。”你友生提到女儿,很是开心。她的女儿在昆明打工,两人约定在昆明长水机场碰头。

说到这,她的脸上又露出些许无奈。“因为买飞机票,钱都用光了,身上只剩下一两百块。”你有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笑了一下,望着一家茶餐厅问:“这么好的店一定很贵吧?”

他们打算着用泡面解决午餐、晚餐,他们也没去打听航班取消后航空公司是否会为滞留旅客提供免费午饭。

在得知浓雾将严重影响飞机飞行后,他们又愁了,商量着在哪里过夜。最终,决定准备在机场地板上凑合一晚,“在上海机场旁边住个旅馆,怎么也得几百元吧?”


7位傈僳族农民工的春运:咬牙坐飞机遇大延误,明年还坐火车
    云南傈僳族的7位农民工坐在机场候机。 他们在启东做油漆工,年收入约4万左右。

火车变飞机,丈夫只能留在江苏过年

或许是想打发时间,你友生盘腿坐在地上,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们少数民族的,十六七岁就自己出来闯了。”你有生一行七人都是傈僳族老乡,一起走出云南怒江峡谷,来到江苏启东一家船厂打工。早些年,她和两个女儿一起留在云南老家,丈夫一个人外出打工养活一大家子。三年多前,她也跟随丈夫一起到船厂打工,做油漆工的活。

“一个月大概能有四千多元。男的如果干的活重一点像磨工什么的,一个月就有五千多元。”你友生说,她不让女儿一起来打工,“女孩子不能做油漆的活,因为油漆毒性大,大家都说会影响生育,但是我年纪大了,孩子也有了,就没关系了。”

除了挥发的化学物品,你友生说,长期做油漆工会对身体还会产生其他影响,“因为一直要坐着或蹲着,时间长了,脚就容易肿起来。”

由于云南本地打工机会不多而且薪水不高,即使这份工作辛苦,你有生还是选择和丈夫坚持在启东打工。她说,船厂有10个老乡,每两人租住在刚好能摆下一张床的小平房。夫妻俩节衣缩食,再除去房租,一年能攒四五万元。

对比曾经在广州等城市打工的两三千元月薪,你友生和老乡们都觉得现在的工作很合算。在她看来,船厂给她们四千多元的月薪算是“高薪”。2015年,江苏全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9539元,其中启东所在的南通市为27584元。

当被问及老家在哪儿,你友生努力着用不够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她的老乡看着着急,直接掏出了身份证:“喏,上面有。”身份证上的地址还真有些长: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贡县上帕镇达普洛村。

讲到这,你友生把盘起来的两条腿慢慢往前伸,舒展一下。然后,她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都不识字,不会在网上买,以前都在火车票代售点买票,今年买了三次都没有买到。”你友生说,认识的老乡也听到有谁抢到了票,后来在老乡的介绍下,他们七个人从银行取了钱,用现金在邮局买了从上海到昆明的机票,每个人花了近2000元。

“女儿会上网,但不想麻烦她,所以就没有让女儿帮忙在网上买机票。”她说,“(机票)贵是贵,但能够回来和儿女父母团聚,再贵也值得。”

不过,这张机票对他们来说是真的贵,她的丈夫就因为贵决定不和她一起回家过年,想在过年期间多打些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其实我老公也想回去过年的,但是没办法,经济条件不允许,他要留在这里赚钱。”你友生强调了几遍。他们一行七人,有几人甚至手机都没有。

这时,你友生的弟弟突然插话说,买机票的时候,还有晚上的航班可以选择,价格也比早上的便宜些,但为了能够在白天从飞机中看到天上的风景,他们都选择了白天的航班。他说,不知道下次要何时才能再坐飞机,“能买到火车票,肯定不会坐飞机,虽然很快。”

7位傈僳族农民工的春运:咬牙坐飞机遇大延误,明年还坐火车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返乡,原因是买不到火车票。

弹着吉他,把电视机背上飞机

“但是工作人员说我们的航班取消了,去昆明的航班要等到明天早上8点才有,让我们明天早上6点赶到机场。”你友生说到这,沉默了下来。

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到机场,他们并不知道航班取消后,还可以改签。在澎湃新闻记者的询问下,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表示,今晚9点还有飞往昆明的航班,如果有足够的余票,可以改签。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你友生呆愣了几秒后,激动得叫出了声,她一路小跑回去告诉她的老乡,边跑边回头告诉记者她很快就回。不一会儿,她和老乡们挂着笑容回来了,要记者带他们去办改签手续。

办行李托运时,他们一件一件往传递带上送,并一一告诉工作人员行李里面是什么东西,“这是衣服”,“这是电饭煲”,“这是电视机”。

“电视机怎么可以托运?屏幕会碎的。”面对工作人员的一脸严肃,你友生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解释说,“我们没坐过飞机,不知道。”在向工作人员咨询后,他们决定把电视机背上飞机。

办好托运,改签完机票,你友生一行拿着机票,乐得合不拢嘴。可是,他们看不懂机票,不知道哪张是自己的。澎湃新闻记者对照身份证的信息,给他们一一分配,每个人都用双手接过机票,连声道谢。

“我跟女儿打了电话,让她晚上在昆明机场接我们。”你友生颇为兴奋地说,她用手放在胸前,想通过这种方式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半俯着身子向记者握手致谢。

澎湃新闻记者发现,你友生的弟弟阿普背着一把黑色的吉他,非常惹眼。你友生说,傈僳族素有“盐,不吃不行;歌,不唱不得”之说,这把吉他是弟弟阿普去年花了600元买的,他在家乡的时候就喜欢唱歌。

虽然已是“中年大叔”,但阿普很腼腆。也许是因为今天就可以回家,他们一行人兴致很高,纷纷怂恿阿普唱歌,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小声摆手说自己唱得不好。

架不住大家期许的目光,阿普拿出吉他开始调音。一开始唱的时候,阿普的声音很轻,渐渐地,他放开了喉咙。之后,你有生也加入了进来,她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跟着阿普一起唱。阿普的声音沙哑低沉,你友生的歌声则带着少数民族女子特有的清脆。

在这个机场靠近洗手间的角落里,他们周围原本空荡荡,只有打热水和上洗手间的人偶尔匆匆从旁边走过。吉他声和歌声引来了不少乘客,投向这群“不速之客”的目光很复杂,有好奇,有欣赏,也有无聊。

不过,沉浸在歌声中的傈僳族人似乎物我两忘。他们用傈僳语唱着家乡的歌谣,歌词的意思观众们听不懂,但轻快悠扬的旋律让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你友生说,在老家就是傈僳族小伙弹吉他,姑娘和声歌唱,“很浪漫的。”

7位傈僳族农民工的春运:咬牙坐飞机遇大延误,明年还坐火车

“空姐很漂亮,以后还是坐火车”

1月28日晚上6点左右,虹桥机场的大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你友生改签航班——吉祥航空HO1093的值机信息。

但是,你友生并不知道,因为她不识字,她只是默默看着大屏幕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像孩子似的发呆。当澎湃新闻记者把值机信息告诉他们,提醒他们可以进安检时,你友生马上起身收拾,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前往安检入口。

你友生进安检时,脸上还是掩饰不住高兴。“一会就可以见到女儿了,太好了。”她说话声音有些大,安检口不时有人回头侧目,但她浑然不觉,笑得那么灿烂,和周围不少乘客的严肃、漠然很不协调。

好事多磨,本来9点40分起飞的航班,怎知又延误了。他们只好坐在登机口外的座椅上继续等待。熬到10点半,才开始登机,他们终于登上了飞往昆明的航班。

对你友生们的第一次飞行之旅,天公仿佛就是跟他们过不去,一直不作美。1月29日凌晨1点25分,HO1093次航班才缓缓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比预计时间晚了1个多小时。

29日上午8点左右,记者拨通了你友生的电话,此时他们一行人还未能到家,7人正在在昆明长水机场等候返乡大巴。是凌晨1点多到的吧。你友生回忆,第一次乘飞机太难忘了,3小时就从上海到了昆明,坐火车要两夜一天。”你友生在电话中几次笑出了声,完全不提航班延误的事。她在电话中说的最多的两句话,一是谢谢,另外她告诉记者:飞机是准点起飞的。”

阿普则感叹飞机上的空姐很漂亮,夜里还给他们发饼干、水果等点心。发点心和饮料时,他们小心翼翼确定是免费的,才从空姐手里接了过来。点心有些干,不易下咽。

因为第一次坐飞机,座位又没有连在一起,机舱里很安静,他们也不敢多说话。你友生和另外三个女老乡虽然很激动,但都觉得有点害怕,有点头晕。阿普在座位上睡不着,他只能坐一会,看一会,再眯一会,基本上就是醒着坐完了全程。

飞机凌晨1点25分降落,你友生的女儿并没有来机场接他们。七个人坐在机场的椅子上,激动又不安,睡不着,就一直坐到天亮,乘车去了昆明市区。你友生去女儿那里看了看,帮女儿做回家的准备。其余六人在昆明市里吃饭逛街,购置送给家人的礼物。

昆明并不是他们回家的终点,他们还要坐13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回到云南西部怒江峡谷里的家乡,和家人团聚。

“无论如何,每年都要回家过年。其实过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集体活动,纯粹是一个执念,就是要回家过年。”阿普说,“过年的时候,一个大家族会聚在一起,一起吃年夜饭,一起说说笑笑。之前的每年春节都会回家,今后也是。”

从上海到昆明的列车,硬座票价278.5元,硬卧票价471.5元,你友生说,乡亲们很少乘卧铺,大多都是买硬座票,有时,也会买到无座票,得在闷小的车厢里站上二三十个小时,腿都肿了。

澎湃新闻记者把一个消息告诉阿普:全长2066公里的沪昆高速铁路预计2016年年底通车,明年春节可能就能既不用担心买不到普通火车票,也不用为多花几倍钱买飞机票而发愁——估计从上海到昆明只需10小时左右,票价也比机票便宜很多,大概1000元。

“以后还会坐飞机回家吗?”澎湃新闻记者在电话里问。

“一般情况下,会买普通的火车硬座回家过年,以后通了高铁也还是会坐普通火车,便宜很多钱。”阿普顿了顿说,“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考虑高铁。如果都买不到,就算再贵的机票,也会买,因为一定要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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