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0年10月21日,《南方都市报》一篇题为《已婚男跳塔相挟寻情人》的报道,使广东省中山市小榄镇普通男子石伟,一下子成了当地“名人”。
有人说他重婚,他不否认自己有过一段事实婚姻。而跳塔、要挟又显露其鲁莽愚蠢。但当石伟求助《家人》记者,我们发现这并非一起简单的极端事件。在打工者聚集的南方小城,石伟的家庭状况非常普遍。如果不知自己缘何自毁,石伟们永远走不出爱的毒圈。
爱人出走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2010年10月8日。
那是取车的日子。7号下午我预付完定金,跟卖家约好今天去取。厂里需要一辆小皮卡,这是走上正轨的表现,我边看报纸边接过张雁递来的水煮蛋,“啊,老婆,起这么早,太辛苦了。”她平时总是睡到中午再去足浴城上班,今天一反常态。我满足又心疼地望了她一眼。
——那天后,我做梦都会重现这些琐碎而家常的片段。
“给我4500块钱,有急用。”刚吞进一口蛋黄,我顿时觉得噎得慌。
“你拿去做什么?”我问。
“你先给我。”她看起来很焦躁的样子。
“现在没有,买完车再说。”说罢我匆匆出门,唯恐她撒起娇来,我又要败阵。
肯定又赌上了。我开着新买的车,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到厂发现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她打的。打过去,“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说来也怪,她并非从不关机,只是这一次,我像有心电感应。刚回厂,又脚不沾地地往家赶——她衣橱空了。柜子里只有我的几件旧西服和大衣。床头柜上耷拉着一件褐色高领毛衣,还是她织给我的。我走了,我对你太失望——桌上那张字条说。
正午时分。可四周就像暮色中的大厦,一点点暗了下去。
三天时间,我困在我们的双人床上像一具干尸。我不想吃,也不想睡,甚至不怎么上厕所——自杀前,我就已经死了。每天魂不守舍地想她,我很绝望——“只要你肯回来,哪怕我倾家荡产,哪怕我丢掉尊严,我也愿意!”第十天,我发短信求她。
没有回音。
那天一大早我独自出门,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不知怎的来到河滨公园,抬头一望水塔——啊,就是那里吧。就从那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又不甘心,希望在下面呼喊的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
她不是小三
在她之前,我没有爱情。
在上世纪90年代的家乡四川宜宾,父母之命是很平常的事。男女之间交往、结合,某种意义上说,不过就是为生子铺路。20岁出头的我,接纳了长辈满意、身体看上去也还健壮的杜忠祥。我们生了两个女儿。
后来我们南下,女儿留在老家爷爷奶奶身边。在中山市小榄镇,我在锁厂有了不错的工作,慢慢地就呆了下去。和这里大多数打工者一样,生活在这里,却从来不觉得是这里的主人。注册结婚成了可有可无的事,“少待一天就少一天的钱。老夫老妻的,何必跟工资过不去呢。”
生活越来越好。2007年春节,我们从国美抱回一台LG牌液晶电视,开心地看了一下午。可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对杜忠祥的厌倦和内心燃起的渴望。
我觉得心里有个角落残缺。
有一次,我和朋友相约去喝酒、唱歌,让她一起去。她垮了一张脸:“要去你自己去。”有时我在外面喝到天亮,她不过问,好像也不担心我在外面乱搞。“也不想想孩子都多大了!”有一回她笑。
也对。无论老家还是小榄,我俩是公认的一对——两个女儿是比结婚证更真实的证明。
2008年,换到东山锁厂干了两年多的我听见工友喊,“有个你的老乡来找工作,老板不要,你去帮她说说情吧。”远远地,我瞅到张雁,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情欲和占有欲。
两星期后我们睡在了一起。我幸福而快乐,就算她是人们眼中的小三,也无关紧要了。
“我儿子快2岁了。”一次临别时她说。“没关系,我们在一起就够了。”我拥着她脱口而出。
很快,她老公知道了。“他说,只要我回老家当着所有长辈的面承认是我偷人,他就放了我,不过孩子的抚养权要给他。”说到儿子,她眼里露出一丝犹豫,我见状马上道:“跟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付出10多万元钱后,杜忠祥没怎么哭闹就离开了我们租住多年的房屋。张雁随后便搬了进来,跟她同居的日子,这个家焕发新生。
爱情是什么
我想,杜忠祥很痛快地离开了我,是因为我们之间确实没感情。一起生活十几年,我们像亲人,但我们没有爱。或许我们从来没有体会过爱,不懂得爱。我们跌跌撞撞地挣钱,终于在物质上富裕了很多,在爱情上,却仍然苍白。张雁让我在三十多岁第一次体会到本该十几年前就体会到的爱情。
“来,我帮你揉一揉。”一天,她从足浴城回来已经凌晨两点,但见我没睡,便要替我按摩。还有一次,我们一起看《蜀山》。回到家坐在沙发,她躺在我的怀里,我们就剧情讨论了很久。其实我们也说不出什么道道,但我们在同一水平线上,互相交流着畅快。我甚至筹划着和她结婚。
让我有一点犹豫的是她赌博。有一个月她输了5000块,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好不容易替她还上,我警告她:“以后不许出去打牌了!”
但她陷得太深了,甚至夜不归宿。有一天凌晨三点我问她几时回家,她说再打最后一把。那天我枯坐到天亮。
2010年7月的一天,我见她耳后空空,便问,“送你的耳环呢?”
“卖了,”她答,“我不喜欢戴那些。与其放那里没用,还不如换点钱打麻将。”
有一次她玩了个通宵,我找来她所有牌友,“你们不要找她玩了,再找她玩,我就跟她分手了!”我只是吓吓她,可我至今记得她的表情。她用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可怕眼神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好,你有种。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她偶尔神秘地发几个短信,不过却一直乖乖在家。2010年国庆节,她对我说,有空想出去走走。我只当她爱上了旅游,还觉得自己的威吓起到了作用。
却没想到她真“走”了。
她走后,我才觉得,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我甚至想,只要她肯回来,愿意怎么赌,随便她。大不了我拼死累活挣钱罢了。但她没消息。我在水塔上意识恍惚——报上说我在塔顶僵了9个小时,我一点不觉得漫长。没有张雁的日子,才是难熬的。
我的家人不理解我,骂我不争气。我的女儿也说,爸爸你这样我们不认识了。他们不懂,多年来婚姻的淡漠,我在感情上从来不曾活着过。我现在,不过是在求生。
专家点评
愿爱服输
何日辉 武警广州总医院心理科副主任医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现代婚姻之动荡,就是为爱结婚婚变也多,所以不能单强调爱的合理性,更要强调个人感情负责制。常人眼中,中年男石伟的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无可救药,但从爱情心理看又有章可循……在生存非常艰难的情况下,爱很奢侈,惯性运作也能不冷不热进行,或许在同甘共苦中还能缓慢滋生出患难夫妻的情意;如果物质条件得到大的改善了,人对感情质量的需求层次就会提高。因此石伟对事实上的妻子日渐厌倦,“觉得心里有个角落残缺”,他的激情匪夷所思又顺理成章。
只是,这场所谓的“爱情”,更像石伟一个人在战斗。张雁对赌博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他,痴情的石伟为她却可以接受她的好赌,甚至因此神思恍惚到要跳塔自杀,很有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决绝。
爱没有公不公平,也没有值不值得,只是,人生不单只有爱情。作为旁观者,望他珍惜生命,不要逃避为人父的责任,人生还有许多别的美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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