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息借贷千万办厂 只为迷信政府补贴
谁把李林虎推向绝境
■月收入仅千元的国家级贫困县工人李林虎竟然有本事筹集200万元的高利贷兴办红枣加工厂，并且在已经显现出了资金瓶颈期的隐患时，出于对某领导的信任，仍然继续扩大生产规模，再次民间高息融资800多万元。
■李林虎红枣厂里的人全部参与了融资，他所在的龙虎湾全村的人大部分也参与其中，慕名而来的外地企业老板，再加上县城里李林虎单位的许多员工和亲朋好友，这个红枣加工厂几乎把贷款区域辐射到了全市范围。
■当李林虎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从政府这边拿补贴已再无可能时，资金链断裂之虞让他铤而走险，做了另一个极端的决定：加大民间借贷力度，孤注一掷熬过年关。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这出“空城计”便原形毕露，真正的撤资浪潮开始掀起，李林虎回天乏术，只有“跑路”，把一个偌大的“窟窿”留给了家中孤弱无依的妻子……
记者第一次走进李林虎家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全是人，蹲着的，坐着的，带铺盖卷儿躺着的，还有一圈人正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激动地吵嚷着什么。
被围着的人就是韩三春——李林虎的老婆。韩三春只有32岁，但佝偻的腰身，若隐若现的一层白发和粗糙的皮肤完全不是30多岁人的模样。
“都是高利贷啊……”这是韩三春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眼前这个老相凸显的女人，一年前曾经让同村人无限地羡慕和嫉妒过，她与丈夫靠高利贷和政策扶持开办了自家的红枣加工厂，并迅速富甲一方，但资金链出现问题，工厂倒闭，丈夫没办法只能外出躲债，她不得不面对他男人留下的烂摊子。
大肆举借高利贷
韩三春家住陕西省榆林市佳县县城近郊的龙虎湾村，在进入佳县县城的路上，有一块广告牌：“毛主席说，佳县枣好。”
佳县这块土地上粮食作物大多不能成活，然而却是枣树最适宜的生长环境。近年来的政策性投资和引导，红枣成了当地人的摇钱树，成就了不少千万富翁。韩三春的丈夫李林虎就是在这样的机遇下承包办红枣加工厂的。
“林虎在县上的运输公司上班，单位平常没事，就想弄点钱花。佳县枣好，就想到办厂了。”韩三春谈起了往事，“正常运作起来需要300多万元吧”，当时办厂资金不够，就选择了民间融资，筹集到了100多万元，他和之前做过红枣收购生意的同村张某、杨某注册了红枣加工厂“东方红×××枣业有限公司”。
因为平时为人不错，又有公职又有房产，加上红枣产业在当地坚实的民间基础以及高额利息诱人，李林虎办厂初期资金筹集十分顺利，甚至还找到了威望高的村支书当“保证人”。
“（筹集的资金）都是和亲戚朋友借的高利贷。第一次借的时候，2分5、3分5、1毛的都有。亲戚就利息低点，朋友的就高点。这些钱我们都还了，一开始政策补助好，（还的）快。”
记者了解到，民间借贷现象在当地十分普遍。无论是有正式工作、被当地称为“衙门人”的上班族，还是普通务农经商没有固定收入的平头百姓，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流动人口，几乎都有过不同程度的民间借贷行为。
李林虎红色封皮的银行工资存折上显示，每个月打到账户上的工资仅有1108.5元。作为贫困县运输公司的普通小职工，怎敢高息融资百万？
韩三春说，按照正常办厂融资，要筹集到至少300万元资金才能保证红枣厂的起步投资，但当时按照李林虎的产业计划书和厂子规模、预期效益，政府分批给了扶持贷款70万和农业补助15万。“这一下子，我们就有了底气。”
此后，李林虎便根据亲疏关系进行了红枣厂的第一次民间融资，利息最低2.5分，最高1毛3分不等，再加上自己全家人的积蓄，从没做过生意、月挣1000多元的贫困县普通职工李林虎，最后筹到了资金200多万元！
选址、盖房子、买机器、招工人……有着充分启动资金的李林虎和韩三春，在2009年开办了“东方红×××枣业有限公司”。稳定的收购途径、合伙人有经验的销售模式再加上大胆的经营头脑，李林虎的加工厂强势进入佳县的红枣产业链，并且很快名声在外。
“他家给工人钱多，又是一个村的，有照顾。”一名曾经在李林虎加工厂工作过的20多岁惠姓男青年向记者介绍，“人最多的时候，厂子上上下下有将近200号人。林虎出事前，从没拖欠过工资。”
苦苦等待大项目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佳县的企业项目一直很少，早期佳县的红枣粗加工企业都是外来企业家投资的。政府为了鼓励当地企业发展，对本地居民投资办红枣加工厂提供了诱人的补助，譬如说，政府给厂子里的每个烤炉都补贴5000元。如果企业办得好，还可以有高额的政府持续补贴，这些补贴差不多能占到加工厂日常开支的一半。这就是李林虎一直在苦苦争取的大项目。
“当初给××部的部长和××领导说得好好的，项目下来会优先给我们的。”韩三春提起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激动，“但我们受骗了！”
原来，随着厂子知名度扩大，当初帮助李林虎争取到政策投资、鼓励李林虎办厂的某部门负责人要求李林虎“先扩大生产”，承诺“政府那边我负责争取”。韩三春隐约地透露说双方还约定了某项“协议”。
当时红枣加工厂虽然已经显现出了资金瓶颈期的隐患，但是出于对某领导的信任，李林虎仍决定扩大生产规模。于是，红枣厂二期，他再次进行民间融资，这次居然融资了800多万元。
这第二次融资让记者感到不解：“为什么不向银行申请贷款，而偏要去借那么贵的高利贷？”
“第一次（办厂时）是借不到，银行那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贷到款的；第二次（扩大再生产）是嫌麻烦，我们要（钱要）得急，银行没办法（那么快）办下来，而且也给不了那么多。尤其是今年，更贷不到，说是政策问题。”
为了短期内快速融资，这第二次向民间借贷的利息提升到了2毛3至3毛不等，最后还可以按照红枣销路为借贷人提供不定数额的返利，约定半年一返利。让李林虎和韩三春意外的是，这次融资极其顺利，不少人主动要求提供资金。
村支书王正义介绍，2010上半年的时候，李林虎的加工厂在当地红极一时，许多慕名而来的外地老板们老找他打听李林虎的加工厂在哪儿。
“（有个）卖钢材的一下给（李林虎）借了80多万，没想到现在成了最大的‘钉子户’，派人赖在人家3天了。外面睡铺盖卷的那个就是。”王正义一边说一边叹气。
李林虎红枣厂里的人全部参与了融资，龙虎湾全村的人大部分也参与其中，慕名而来的外地企业老板，再加上县城里李林虎单位的许多员工和亲朋好友，这个红枣加工厂几乎把贷款区域辐射到了全市范围。
“有一阵子，不认识的人想把钱借给他的厂子，都需要找认识的人托关系。”一位债主这样说道。风光一时的李林虎全家圈地，买房，给亲戚投资开店，几乎成为当地靠高利贷办厂突然致富的一个传奇。
资金危机总爆发
危机始于2010年11月份，李林虎的财务赵某（外逃当中）告诉李林虎账面上有了很大的亏损。原因在于包头一位煤炭老板忽然撤资，改投其他。这位老板是红枣厂的大债主之一，2009年当初是2毛5借给李林虎的，循环投资，一直没要求兑现利息，资金一撤走，光利息就要支付100多万。红枣加工厂不比其他，生意分淡旺季，淡季没有什么效益，设备却一直不能停，全靠之前的资金“烧”着。厂子的贷款都用在了生产上，平时的流动资金根本没多少。因此这位债主一撤，问题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李林虎其实早就预感到了危机，尤其后来几位外地厂商因为种种不可抗因素撤资，造成了一些明显的财务困扰。他做了两件事：规定再想来向他借款的必须是本地人，贷款年限至少一年起，用以规避随时撤资带来的资金链断裂风险；频繁去接触某领导，争取之前他承诺过的“项目投资”。
11月末的时候，李林虎开始每天去“找人”，但对方总是拖着。最后一次见某领导的时候是11月中旬。
“那天林虎他高高兴兴回来，说是领导说话了，项目下来了，也就两三天的事儿就能通知我们去拿钱了。”韩三春回忆道，“他还特意开了瓶11年的西凤酒，让我炒两个好菜，当时也特高兴。”韩三春说，“拿到政府项目，有了这笔‘硬货’撑腰，债主就不会再逼得这么紧，等来年厂子把枣款要回来，再接几笔生意，这坎儿就过去了。”
李林虎每天等着某领导的电话，让他过去签项目拿钱。一天，两天……一个多礼拜过去了，还是没动静。李林虎觉得不对劲，领导的手机拨过去总是关机。
“周三他起了个大早，去政府办公室找那人。结果办公室不让进了，说是不认识他。”韩三春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一只手不住地搓着衣角。
李林虎去找他认识的统战部上班的一个朋友询问，才知道那位领导居然一个星期前就调到外地去任职了。李林虎疯了似的去找这个部门的接任者，秘书把他拦下了，说根本没有听前任说过××项目是给了他的，而且这个项目上半年就已经停止不做了，新的项目补助针对的是大众化粮食作物，和李林虎经营的红枣产业无关了。
李林虎不死心，又去找相关其它领导，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这个项目早停了，也贴出过公示，某领导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把项目给谁之类的话。
白白忙和三天后，李林虎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从政府这边拿补贴已经再无可能了。资金链的断裂之虞让他铤而走险，做了另一个极端的决定：加大民间融借款力度，孤注一掷熬过年关。
2010年12月，李林虎的加工厂贴出通知，放出口风，撤销之前“不接受外地人的贷款”不说，还来者不拒，提高了借款利息，3毛5到5毛不等，借得越多，时间越长，利息越高。这下村民更疯狂了，都以为李林虎已经争取到了政府项目，纷纷把钱高利息借给李林虎，有的甚至从亲戚那里1毛、2毛转借，也要当加工厂的债主。
然而，“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这出“空城计”便原形毕露，真正的撤资浪潮开始掀起，李林虎开始时表现得非常“大度”，有求必应，但一星期之后便再无回天之术。
于是，文章开始看到的场景就天天在这家人面前上演。“谁来救救我的红枣厂？如果政府给钱，厂子肯定能活过来。”韩三春喃喃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相关部门已经介入，估计要把厂子估价还贷。”村支书说，“可那么多利滚利的高利贷款，一个厂子卖再多也还不起1/10，真正有用的应该是相关部门出面出钱作担保，让一些有经验的企业把厂子给盘下来经营，能还多少还多少，最大程度减少债主们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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