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莫言在斯德哥尔摩电影院讲述

我一见到他马上想起了我们生产队的小队长。后来张艺谋说，我一见见莫言，就想起我们生产队的会计。于是一个小队长和会计，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合作。

当时张艺谋说，可能会对我的小说进行很大的改动。我说，随便你改，因为我信任你。我在小说里描写的爷爷和奶奶 在高粱地里面恋爱 你可以让爷爷奶奶在高粱地里面实验秘密武器 但我最后还是让爷爷奶奶在高粱地里面谈恋爱 当时有很多人认为 我的小说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后发了大财 我回到故乡很多老乡问我听说张艺谋给了你100万人民币。80年代的100万，比现在的1亿都让人惊奇。但实际上，张艺谋购买我小说的电影版权只花了800元人民币。但这800元钱，让当时的我感觉像个富翁。因为800块钱在我的故乡可以买一头大黄牛 一部小说的电影版权就可以换一头黄牛 你想想能让我不高兴吗 我也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之一 我们最早写出来的剧本分上下两集，大概有六万多字。第二年秋天的时候我回到故乡，张艺谋的剧组已经到了我的故乡，他拿出了一个他改后的剧本让我看，只有薄薄的十几张纸。我们的剧本原来这么厚，现在就剩下这么薄了呢。张艺谋说，这些就足够了。后来，电影拍成之后，我才知道确实是一个电影剧本要不了多少文字。记得他的剧本里面有两段，每段只有两个字。一段两个字叫“颠轿”。这一段在拍成的电影里面足足颠了五分钟。有一段只有两个字叫野合 待会儿大家就可以看到 野合了很长时间 所以我后来给他们写剧本 我也写的很短 有的导演嫌剧本短，我就说你去看看《红高粱》 后来又很多宣传说张艺谋为了拍这个电影 在我们高密种了几千亩高粱 但实际上总共就不到四十亩 电影镜头里面出现的一望无边的高粱地 实际上都是骗人的 我小说里面高粱是红的 但电影里面高粱是绿的 当时我对张艺谋这个改动很不满 我说你为什么要改成绿高粱呢 张艺谋说当高粱红了的时候 高粱的肢体是僵硬的 所以当高粱还没有成熟的时候 它的肢体才是柔软的 而且是像人的躯体一样柔软 这个比喻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电影拍完以后 在1988年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金熊奖”这是中国电影首次在西方A级电影节上获得大奖 这个事件引起的轰动 一点也不亚于我今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当时，中国从南到北，都能听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粗犷的歌声 我记得我从高密回到北京出去吃饭 看到一个年轻人 手里提着一个啤酒瓶子 一边走一边摇晃 一边摇晃一边唱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当时我就想 这样一部电影为什么在当时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它获得了A级电影节大奖吗 后来我想不是 我想任何一部作品能够引发广泛的社会影响 是跟当时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的 80年代的时候 正是中国思想解放的时候 开始了思想的解放 但是解放之后经过长期压抑的人们内心深处有很多东西需要释放，而《红高粱》电影的主题正是强烈要求个性解放。这个电影里面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敢说敢做 都是有很好的酒量的 能够喝酒 敢爱 带着很多粗鄙 粗鲁的东西 甚至有一些野蛮这种追求自由的精神满足了老百姓的精神需求 这样一种无所畏惧的、追求个性解放的精神，适应了80年代老百姓的精神需要” 另外说《红高粱》 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 都是一种新的故事的讲法 在过去的中国电影里面 描写了这样一种题材 往往是英雄人物是主角 但这部电影里面的正面人物是一个土匪 他们在和平年代干的事杀人放火抢劫的坏事 但是当外敌入侵 国家民族面临着覆灭危险的时候 他们身上的民族自豪民族自尊就被调动起来 所以在当时讲述这样的故事 令人耳目一新 当然这部电影在其他方面也有很多创新 比如在音乐的运用上 大量使用了地方的民间的音乐 在色彩运用上也大量使用了民间艺术 这种强烈的对比 现在我们再来看这部电影 肯定还会发现很多令人不满意的地方 也有当时历史局限性的原因 但正像让我再写一部《红高粱》，我写不出来一样 你让张艺谋再拍一部《红高粱》 他也拍不出来 所以我想在电影放映之前 我讲的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讲了 希望大家观看电影 如果你们感到这部电影很好，那是因为我的小说写很好；如果你们认为这部电影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张艺谋拍得不好。

记者沈晨斯德哥尔摩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