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穿着制服的队伍,同样手持冰凉的“武器”,同样没有表情的脸孔,12月18日,这是巧家村民拍下的又一个强拆视频。这些画面如此相同。7个月前的5月14日,巧家爆炸案嫌疑人邓德勇,当时也带着这样一段录像找到记者,希望这些“证据”能说明爆炸的原因。
在这个因征地拆迁而矛盾丛生的县城,在那场震惊全国的爆炸案发生之后,真正发生质变的,似乎只是4条生命的从有到无。
如果拆迁还得继续,村民与政府仍按各自逻辑行事,强拆只能重演。在这场政府强势推进城镇化与村民守护财产的博弈中,双方依然没有达成最佳分割点。
档案
11月2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土地管理法修正案(草案)》,对农村集体所有土地征收补偿制度作了修改。会议决定将草案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虽然目前具体修改条款尚未可知,但有业内专家推测,此次修改,主要内容是提高征地补偿数额。而草案获得通过,也为《农村集体土地征收补偿条例》的尽快出台铺平了道路。
流血中“破局”
巧家县没有冬天。这个季节的白天,穿两件单衣即可,也有老人穿上了棉衣。
视频中,强拆的人头戴钢盔、手持钢管,他们像一道铁墙一样,把村民挡在已挖平的土地之外。村民介绍,开发商这次想用铁栅栏把地围起来,开始搞建设。
几个年长的妇女上前乱骂,一开始,这些“铁人”无动于衷。后来,各自的愤怒开始转移到身体上,村民和“铁人”缠打在一起。很快,警察和120过来了,7名村民和几名拆迁队员被送进救护车。全程不过一二十分钟。
这一天是12月18日,巧家县再次发生强征事件。自5月10日巧家县4死16伤的爆炸案发生后,巧家县征地拆迁工作便停滞了。12月18日,僵局又以流血的方式破开。
实际上,在8月中旬,政府试图收拾残局,重新开启拆迁工作。一位姓段的村民介绍,8月16日,二三百名村民被召集到巧家县白鹤滩镇会议大厅开会。巧家县县长丁开路、副县长文启聪、白鹤滩镇副镇长陆开明等十几个领导参加。村民和政府对这次会议都寄予很大期望。
但这次会议失败了。
一位与会村民说,“文副县长算了一笔账,政府给农民的征地补偿是每亩6.5万或8.5万,卖给开发商是每亩85万或92万,政府还要修街道设施,政府只赚到了二三十万,没赚什么钱。所以拆迁政策还是得按照28号文件来。”
台下村民一听说按28号文,一片沸腾,非常不满。一位姓李的村民当场发言说,“政府没赚到钱,拿什么给农民?”台上的领导用严肃的语气制止了他的发言。会议持续三四个小时后结束,村民们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台上一位领导说的:“政府不是软弱的政府。”
除了补偿标准,另一个问题是拆迁安置。“县委书记方宗辉在县委大礼堂亲口对我们说,‘先安置后拆迁,这个办得到’。”村民古世林说。
可是,在安置方面,农民与政府又无法统一。“我们要求安置在靠大街的路边,政府却说那些地是要拿来拍卖给开发商的。”一段姓村民说。
陆开明曾单独找古世林谈,在违章建筑的认定方面,答应多赔20%。但在“划地安置”还是“就地安置”上却谈崩了。古世林不愿离开自己临近马路的房子,不愿去较偏僻的地段安置。
时间到了11月,古世林、杨关贵等五六个最初在网络上反映拆迁问题的村民,被逐个叫到县委书记方宗辉的办公室。
“方书记说不要再上访,评估差不多了就签字,他给我打了个比方,说就像小孩玩橡皮筋,拉到一定程度就要放手,要不就拉断了。”古世林说,他的回答是,“断了就断了。”
一个“妥协”者
在这些“顽固”者中,有一个人妥协了,他叫杨玉祥。
爆炸案发生前,杨玉祥曾是村民抵制拆迁的典型。因气愤老婆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他在拆迁办附近把自己摩托车烧了。
现在,他“让步”了。按照此前他老婆签字的价格,他的旧房和新房一起,共补偿58万。对于其他村民担心的划地安置的位置,他采取的是相信政府的态度,“看吧,看划到什么地方。”
12月22日晚上10点,杨玉祥还没有休息。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非常低沉,与此前的“斗士“形象完全不同。杨玉祥说,明天,23日,是他腾出房子给旧城改造局的最后期限。但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提都不能提拆迁的事,一提就吵架。”
首先是他82岁的老父亲,“老人家是老共产党员,生产队老队长,他的宅基地是1958年分到的,死活不肯离开。说房子要拆就拆吧,地基不能拆。棺材摆在那里不能搬,一搬就要出人命。”
另外,就是他的两个兄弟,也不同意拆掉老屋,而杨玉祥想把老屋的瓦拆了盖过渡房。政府答应给1500元一个月的过渡费,他担心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腾房,这个过渡费也拿不到了。
12月18日发生的强拆事件,就发生在杨玉祥家门口,但他没有出去看,“我过去怕政府的人说我。”但他密切关注事件的进展。
杨玉祥说,“我表面上退了,但我心里头一万个不愿意、不服气。”
一位村民介绍,杨玉祥的妥协来自政府对他的一个私下承诺,“他在一个电厂做合同工,若同意拆迁,就可以转正。可杨的兄弟可能觉得心里不平衡。“
这令杨玉祥很难受,此前,他扛着政府的压力。现在,他又得面对家庭的纷争。
在株洲拆迁队员编写的《拆迁工作手册》中,“各个击破”,是政府推动拆迁的策略之一。然而,对于被绑定在一栋房子上的大家庭来说,拆迁矛盾被转移到了各个家庭成员的内心。
悄然的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在征地拆迁程序的梳理上,巧家政府有了一些变化。
12月18日这次强征前,村民在征地现场可以看到醒目的征地公告,巧家县国土局、巧家县政府、国土资源部的红色印章尤为明显。
另外,一个村民与强拆官员发生冲突并死亡的事,也在走法律程序。
巧家爆炸案发生前的4月17日,巧家县老店镇村民丁发朝,因拒绝拆除镇政府官员要他拆的阳台,与政府对抗。镇政府官员把他塞到汽车后备厢,带到镇政府大院,后来又叫人殴打,丁发朝于次日凌晨死亡。
8月15日,昭通市检察院指定昭阳区检察院办理此案。12月13日,该案由昭阳区法院法官在巧家县法院公开审理。包括老店镇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副镇长、党政综合办主任在内的4名被告以滥用职权罪被公诉。公诉人认为,镇党委书记作为政府官员,指使他人使用暴力,造成群众利益受损。
尽管在法庭上,4名被告人均认为只是开展政府日常工作,拒不认罪。但4人也当庭告诫其他官员,不要学自己。他们还向丁发朝的妻子及3个儿子道歉,但被当场拒绝。
一个多月前,丁家人已经领到了90多万元国家赔偿。现在,他们作为刑事附带民事原告人,向4名被告人提出78万余元索赔。
丁家人认为,镇政府官员的行为够得上故意杀人罪。丁家人的律师则认为,镇政府官员还构成非法拘禁罪,应该与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目前案件还没有宣判。
这个案件,多少给巧家村民带来鼓舞,他们明白政府工作人员不敢随意动粗。然而,村民在与政府的博弈中,似乎还没找到更智慧的斗争方式。
现在,邓德勇和宋朝玉仍然关在看守所。邓的家属说,案子“已两次退侦,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开庭”。
曾被巧家公安局错误认定的爆炸案中死者赵登用,其家属在8月7日对巧家县公安局提起名誉侵权诉讼,索赔100万。9月11日,此案获准立案。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得到法院开庭的通知。
在爆炸中被炸死的另外3个村民的家属,两家获得了政府6万元补偿,一家获得了4万元补偿。其他受伤者均已出院,只是有几人的耳朵如今仍然听不清。
在拆迁抗争中等待法律结果的人,还有郑永江。
他是巧家迤博七组村民,2011年9月,政府到他的承包地上进行强征时,他把汽油泼到自己身上,汽油也弄到了挖掘机驾驶员身上。政府认为,郑永江故意泼汽油到别人身上,涉嫌危害公共安全,他因此被起诉并判刑3年、缓刑4年。但他认为,自己没有泼到别人身上,一直对判决不服。
郑永江继续打官司,昭通中院的二审维持了原判,他上诉到了云南高院。目前,结果还没下来。他说,几次官司,已经花了他5万块,但他还会继续下去,“打到无罪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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